第8章 驱魔猎人

“那只猫是被诡术变成妖怪的。”

将煤球的遗体埋葬在附近公园的老榕树下,白念生为其做了简单的祷告,以免留下后患。

两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虽然事情已经结束,但两人脸色并不轻松,尤其是浑老道,难堪得像是被发现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浑老道心不在焉地低垂着脑袋,回想脑海中浮现的零碎记忆……

白念生的英文版叫埃隆,是中英混血的英国人,儿时在教堂唱诗班就被发现了极高的通灵天赋,在教会的有意培养下成为一名驱魔牧师。

如果记忆没有出错,这个叫白念生的青年应该是自己年轻时的挚友。如今自己已经两鬓斑白,他却依旧是这副年轻俊朗的模样。

“为什么会找到这里?”浑老道问道。

“教会的安排。”白念生轻抚手中的圣经,看似随意的动手却散发着神圣不可亵渎的魅力,脸庞不经意流露的黯然神伤,仿佛生来就带着天使的光环。

“我正在寻找一个诡术师,半年前根据线索来到这座城市,调查近期的灵异事件来判断对方的大致行踪。”

“这猫妖是他的杰作吧。”浑老道目光望向树下隆起的小土堆。

“从手法上看,应该不会错。”

“难怪教会把你派到东方来……”浑老道喃喃道,既然能炼化出影子猫妖,这个诡术师只会比猫妖更加危险。能让西方的教会派他远赴此地,可见这事情相当棘手。

“这个诡术师精通各种恶毒的巫术,在英国被发现时已经残害了上百人,就连教会最早派出调查的几个牧师也惨遭毒手……”白念生微抿嘴唇,像是下定某种决心,神情变得严肃。

“虽然信仰不同,但我们都是驱魔术士,驱除妖魔是我们的使命。在东方我的能力有限,我希望你能协助我一起寻找这个诡术师。”

“帮你对付诡术师?”感受到白念生眼中的期盼,浑老道片刻沉默后苦笑着摇头。“抱歉,这事我可帮不了。”

“为什么?”白念生不由愣住,脸上逐渐浮现难以置信的表情。

“一只猫妖都把我折腾够呛,哪还有本事对付这个诡术师……我已经是一把年纪的人了,现在只想过好眼前的日子,不想以身犯险。”

“这可不像你以前会说的话。”

白念生长叹了口气,嘴唇一阵张合,半晌沉默后才缓缓开口道。“来到东方的时候,我就开始打听你的下落,直到半年前恰巧来到这座城市……你这些年在街头算命的事情,我大致都知道了。”

仿佛被冷不防刺中一刀,浑老道震惊地望向白念生,不料被一只手揪住衣领猛拽了过去。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失联的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作为茅山的内门弟子,如今为何堕落成这样!”

白念生紧揪着浑老道的衣领,原本宁静如水的眼神此刻尽是怒火。

浑老道表情愕然,没料到白念生会有如此大的反应,思绪犹如一潭搅浑的死水,尽是散乱无序的记忆……

以前的自己是怎样的人?是降妖除魔的道士?可为何变成一个街边算命讨活的神棍?

“如果这就是你的选择……那我无权干涉。”白念生的目光逐渐暗淡,转头看向依旧蹲在榕树下的唐豆。“但那个孩子呢?你打算让他陪你到处算命吗?”

浑老道没有回答,见白念生从胸前的口袋取出一张黑色的明信片递了过来。

“我现在的身份是驱魔猎人,比当牧师的时候自由得多,改变主意的话随时联系我。”白念生说罢转身离开,但没走几步又停了下来。

“多年没见……你看起来老了很多。”

浑老道没有回应,脑海中却已是一片思绪翻涌。时光从身边匆匆流过,回到多年以前,看见满脸骄横的异国少年和满腔热血的年轻道士。两人在熙攘的街上并肩走着,拌嘴着,互掐着,大笑着……回过神时,白念生的背影早已走远。

浑老道惘然若失地站在原地,回头看向蹲在榕树下的唐豆。“时间不早了,回去吧。”

“师傅,这真的是煤球吗?”唐豆看着树下隆起的小土堆,心中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

“要是兆木知道了,她会很难过吧……”

这一晚,唐豆失眠了。

经管耳边没有师傅的呼噜声,脑子里却塞满了东西,怎么也睡不着。

依稀记得后半夜的时候,一道清瘦的背影站在窗前,在朦胧的月光中发呆了一宿……

次日清早,当唐豆和浑老道来到公寓楼下。兆木怀里依旧抱着一沓厚厚的寻猫启示,已经在广告墙前徘徊许久,看见迎面走来的两人,眼神激动闪烁起来……

“找到煤球了吗?”看着面前两手空空的两人,兆木脸上的期待渐渐淡去。“没找到吗?”

“没找到,估计跑远了。”唐豆还没想好怎么解释,浑老道已经一脸随意地抢先说道。看着兆木脸上顿时写满失落,随后又像早已意料般重重叹了口气……

“果然,差点就相信你了。”兆木气鼓鼓地嘟起嘴,满脸不悦地看着浑老道。“早听说你是装神弄鬼的骗子,看来果然没说错……”

“为什么不告诉她?煤球明明已经……”看着兆木抱着寻猫启示愤然离去,唐豆有些委屈地看着浑老道。

“那你去试试,告诉她煤球死了,看她那暴脾气会不会跟你急……”浑老道耸了耸肩便转身离开,似乎对这样的结果早就习以为常。

“走吧,反正钱是拿不到了,没必要再给自己惹多余的麻烦。”

唐豆语塞地站在原地,心里憋屈却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望着兆木的背影在清澈的晨光中渐行渐远,她的目光不断眺望墙头,希望能在下一刻见到日思夜想的小煤球……

……

“话说回来……究竟是多少年没见面了?”

浑老道站在神台前,手持符笔聚气凝神。一缕淡薄的氤氲在符笔上蒸腾浮现,随着笔尖落在黄表纸上,缓缓隐没在瘦长扭曲的痕迹中……

画出能够长期保存法力的符咒并不是容易的事情,心神必须静如止水,不得有半点杂念。一旦被杂念扰乱心神,凝聚于符纸的真气就会随之逸散,画出的符咒也就算是报废了。

浑老道抬手擦了擦额角的细汗,拿起刚画的符咒感知其中的真气,眉头逐渐皱起,啧了一声随手抛到脚边成堆的废符纸上……

“又废了。”

画了一个早上,竟画不出一张能用的符咒,浑老道疲惫的脸上不禁有些焦躁。手中动作一停,脑子里又不由浮现那些零碎模糊的记忆……

“师傅,什么时候才能教我捉鬼啊?”唐豆在一旁看着师傅画符,眼神中满是羡慕,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像师傅一样,用神奇的符咒捉鬼降魔。

“捉鬼有什么好的,累得要死还没什么用。”浑老道不满地撇嘴哼哧道。“还不如老实学点堪舆算命,至少还能拿来讨生活。”

“算命?感觉好无聊。”唐豆眉头扭成一团,显然对这些“偏门”没有丝毫兴趣。

“无聊就对了,不然你以为学这些是为了好玩啊。”浑老道抬手指了指斜靠在墙角的扫把。“赶紧扫地去,以后每天都要把屋子打扫一遍,乖乖听话我才教你法术。”

“知道啦。”唐豆嘟着嘴巴,但为了早日学捉鬼,只能不情愿地拿起扫把,朝地上成堆的废符纸扫去。

“欸等等!这些别搞脏了!”浑老道赶忙弯腰收拾地上的废符纸。“这些符还能拿出去卖呢。”

“啊?不是说这些符都画废的吗?”唐豆歪着脑袋不解问道。

“你可真够笨的!这些符画废了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卖给别人都一样。”浑老道伸手在唐豆额头轻轻敲了一下。“做人要机灵一点,等我卖护身符的时候,你可别在旁边多嘴啊。”

“可是……师傅这样不就是骗人了吗?”唐豆眨巴着眼睛,表情纠结地看着浑老道。“师傅都这么大年纪了,总不能骗人吧。”

“你这小兔崽子,这怎么能算骗呢……这些符好歹有留存的法力,当作辟邪的护身符绰绰有余。”见唐豆良心过不去的样子,浑老道只好随口糊弄几句,心想这孩子真够死脑筋,既然作为自己的道童,怎么不能跟自己学聪明一点吗?

“师傅能给我一张吗?”唐豆朝浑老道伸手示意道。“既然现在不能学捉鬼,我带一张护身符总可以吧?”

“这……也行吧。”见唐豆满脸期待,浑老道眉头不由微皱,转念一想也没啥损失,随手取出一张符纸折叠成小片递到唐豆手中。

唐豆好奇地用手指戳了戳,抬头朝浑老道开心地笑起来。“谢谢师傅!”

见唐豆把废符当宝贝般捧在手中,浑老道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整理好的废符用细绳捆起放进神台下的抽屉,随后目光看向台上所剩不多的黄表纸……

话说回来,好像很多年没去那个地方了。

……

老城区里九拐八弯的无名街道,狭窄的角落挤着一家不起眼的香烛店。

拨开半掩的门帘走进店内,一盏老旧的白炽灯悬在头顶,拥挤的过道两旁摆放着红白交杂的香烛纸钱。昏沉的灯光下弥漫着诡异的沉寂,只有墙上钟表走动发出的咯哒声,在狭小的香烛店内幽幽回荡……

一位发须皆白的老人坐在桌台前,手托着脑袋昏昏欲睡,感觉到门帘外的光线,昏沉的双眼缓缓睁开,看着走进店里的浑老道,颇为意外地托了托鼻梁上的老花镜。“要买什么?”

“两沓黄表纸,还要三两朱砂墨。”浑老道目光在店里左右打量,已经记不清多少年没有来过,记忆中却意外有着大致的印象,无论是物件摆放的位置还是店主老张的模样,竟与曾经相差无几。

浑老道心中不由自嘲,过去的事情几乎忘得干净,唯独记住了这家不起眼的香烛店……若非要说这里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在印象里来这里的除了少数路过的普通人,大部分都是购买作法材料的玄门术士。

老张从抽屉取出两沓红线捆匝的黄表纸,目光在浑老道身上稍许打量后,又转身翻找一旁摆放各种法事器具的玻璃柜。

“真是稀罕啊,已经好多年没见到术士了,没想到还会有生面孔光顾这里。”老张翻找着东西,嘴里不由自主地喃喃起来。

“是……是吗?”曾经的老熟人没能认出自己,浑老道心里不免有些落寞,但也没打算提起往事,继续装作是初次到此的过客。

“敢道友问师承哪派?”老张问道。

“无门无派的散修道士,不值一提……”浑老道摆了摆手嘿嘿笑道。

“散修道士啊……独自修行挺不容易吧。”老张感慨地叹息道,从玻璃柜里取出两块粗纸包起的朱砂墨,同时拿出的还有一个细长木盒。

“既然来到这里,那就算是缘分,这没人要的小东西就送给你了。”

“这是?”浑老道伸手接过老张递来的木盒,木盒并不大,外表看起来也粗糙简朴,显然装在里面的只会是一些小物品。可打开木盒一看,里面竟装着一支品相上佳的紫檀符笔!

“这……这东西也太……”浑老道难以置信地看着木盒,这支紫檀符笔绝非寻常物品,仅仅看一眼就能感觉到其中涌动的灵韵,在术士眼中绝对是不可多得的法器!

为什么要将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一个初次见面的人?

“拿着吧,不然这支符笔都要跟我烂在这里了……”老张将木盒硬推到浑老道面前,笑着拍了拍浑老道的肩膀,像是完成使命般长舒一口气。

“这东西在我手中只是一支永远用不上的毛笔,只有在你们这些玄门术士手中才能发挥它应有的玄妙。我靠着家传手艺制作了大半辈子的法器,现在只想给它找一个好去处……实在不行,等你遇到更值得托付的人,再替我将这支符笔赠给他。”

浑老道收下木盒,见老张抬头看着自己,眼神中满是期盼和感慨,总感觉有些不自在。

“时代变了,如今玄门落没,民间的驱魔修士更是所剩无几,整座青铃城只剩我这还放着这些没人要的东西。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把枯骨还能在这坐多久,有时候我忍不住在想,继续在这坐着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今天能看见你来,我算是安心了。坚持修行的初心和信念,就算你真是青铃城最后的道士,我和这支符笔在此等候多年也算有了意义。”

离开香烛店,手中捧着沉甸甸的木盒,浑老道脸上满是无奈的苦笑……要是老张知道自己的宝贝符笔托付给了一个算命神棍,不知会是怎样的表情。

“就当是暂时保管吧。”

香烛店再此沉寂下来,老张坐在灯光下思绪万分。不知为何,刚才看见那个人的时候,脑海里便想起出一个故人的身影。

想起多年前那个初出茅庐的年轻道士,满身的伤痕无法掩盖少年的热血与傲气,脸上永远是那充满朝气的笑容……

“哎嗨!老张,老夫又活着回来啦!”

那充满热情和亲切的声音,至今仍记忆犹新。

不知那个茅山道士现在何处,是否依旧如当年那个热烈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