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血珠劫

一、迟暮乡

长生乡的桃花本该四季不谢。

韩信踏过满地残瓣时,靴底粘着的却不是花香,而是浓稠的血浆。废墟间斜插着半截焦黑的牌匾,“长“字只剩一撇,像道狰狞的伤疤。岳云肩头的黑猫炸起毛,金瞳死死盯着某处断墙——那里蜷缩着个桃木精老头,怀里紧抱的陶罐裂了条缝,正往外渗着猩红液体。

“半参。“韩信屈指叩了叩剑鞘。

善恶半参蹲下身,半边脸慈悲如佛,半边脸狰狞似鬼。他伸手要扶那老头,对方却突然尖叫着往后缩,桃木胳膊“咔嚓“折断,露出中空的树芯:“血……全是血!“

“桃叔,是我啊。“半参柔声哄着,掌心亮起微光。老头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突然死死抓住他衣襟:“半参!那些白影子……从地缝里钻出来……“他枯枝般的手指在空中乱划,“红身子的怪物,眼睛会滴血!“

韩信剑眉微蹙,靴尖碾过一滩未干的血迹。血迹突然扭曲成符咒,他瞳孔骤缩:“退后!“

话音未落,桃木精的断臂突然暴涨,化作虬结藤蔓缠住十八兵仙。老头头颅“咯吱“扭曲,树皮剥落处露出猩红筋肉:“哎呀呀,没想到这么快露馅了——“

二、枯枝戏

藤蔓如毒蛇收紧,岳云的黑猫炸成毛团,却被雷震子一把揪住尾巴:“别动,这玩意沾妖血会狂化。“

“放开小爷的猫!“岳云抡起银挝要砸,藤蔓却顺着兵器攀上他手臂。半参突然低喝:“闭眼!“他善恶双面同时念咒,左眼淌血右眼流泪,缠身的藤蔓竟开始自相残杀。

卿君离的飞镖就是在这时破空而至。

柳叶刃擦过半参耳际,将猩红血兽的利爪钉在断墙上。那怪物头颅已化作吊睛猛虎,獠牙间垂落的涎水腐蚀地面“滋滋“作响。

“好歹是神仙。“卿君离甩去剑上黑血,玉蝉吊坠泛起金光,“被棵树精耍得团团转?“

废墟深处传来击掌声。

青衣踏着满地血桃瓣走来,宝相花锦袍纤尘不染,仿佛赴宴的贵公子。他指尖把玩的血珠忽明忽暗,映得眉间朱砂痣如一滴将坠未坠的血。

“这份见面礼,可还入眼?“他笑吟吟望向韩信,“当年你用七十二道锁魂钉封我,如今我以十万生灵血珠回礼——“

雷震子双锤轰然相击,雷光炸裂间冷笑:“跟这酸秀才废什么话!“

青衣轻飘飘侧身,雷光竟在半空凝成冰晶。他抚过结霜的袖角,叹道:“三百年了,兵仙还是这般急躁。“

三、创生法

血珠腾空的刹那,整片废墟开始蠕动。

地缝中爬出的怪物牛身虎首,背生蝠翼,每踏一步都震落簌簌血雨。岳云的黑猫突然惨叫,金瞳映出诡异画面——那些怪物伤口渗出的不是血,而是密密麻麻的咒文。

“是活咒。“韩信剑尖挑起一缕黑气,“他将《创生经》刻进了妖兽魂魄。“

青衣抚掌大笑:“不愧是兵仙之首!“他指尖血珠骤亮,“可惜看破得太迟——“

穷奇兽群突然调转方向,利爪却不是扑向众人,而是撕开彼此血肉。黑血泼洒处,地面浮出巨大血阵,阵眼赫然是呆立当场的桃木精。

“桃叔!“半参目眦欲裂,却被雷震子死死按住。老头佝偻的身躯在血光中膨胀,桃木纹理裂成无数眼睛,每只瞳孔都映着青衣的笑脸。“好孩子。“妖魔抚过桃木精扭曲的脸,“该醒了。”

三百年前的封印之战中,青衣的肉身被十八兵仙联手击溃,魂魄亦遭雷震子的天雷劈散。然而在最后一刻,他捏碎了随身血珠,将一缕残魂注入其中。这颗由修罗浊气凝炼的血珠,本是他毕生修为所化,此刻成了他最后的庇护所。血珠坠入西山裂谷,被地底浊气滋养,残魂如种子般蛰伏,等待苏醒契机。

青衣参透的轮回秘法,实为“偷天换日”之术。他借血珠为媒,将魂魄碎片寄生在生灵欲念之中。每当有人因贪婪、暴怒或痴妄催动邪念,血珠便悄然吸纳一丝魂力。三百年间,血珠随战乱流徙,附于枭雄佩剑、嵌于妖物内丹,甚至被凡人当作珍宝供奉。每段血腥过往,皆是青衣魂魄的养料。

当年善恶半参以自身魂魄为锁,将青衣残魂封入体内。然双生契有一致命弱点——若宿主心生恶念,封印便如浸油麻绳,一触即断。青衣在混沌中窥见半参的挣扎:善魂怜悯苍生,恶魂渴求杀戮。他化作低语,夜夜在恶魂耳畔蛊惑:“弑善则自由。”终于在西山封印松动之夜,恶魂暴起撕裂魂魄牢笼,青衣借机遁入地脉浊流。

复活需一具契合浊气的肉身。青衣选中长生乡的桃木精——千年桃木本可辟邪,但被修罗血气浸染后,树芯已成空壳。他操纵血珠侵入桃木精元神,以《创生经》将桃木经络改造成血脉。新生躯壳破土那日,桃林一夜枯死,所有生机被抽入树干,凝成石青锦袍下如玉的皮囊。眉间一滴朱砂,实为十万生灵精血所凝。

青衣抚摸着新躯的手指,轻笑如毒蛇吐信:“虎头啊虎头,你当年用双生契救徒儿,却不知这秘法本就是修罗大人所创。”原来三百年前,正是他将记载双生契的残卷“无意”遗落在虎叔洞府。从卿君离与秦奂央被种下契约那刻起,金重的神力便与修罗浊气纠缠不清,而这份混沌,恰是轮回秘法最佳的温床。

四、双生契

卿君离的剑比思绪更快。

玉蝉吊坠炸开刺目金光,剑锋穿透桃木精心口的瞬间,万千血眼同时爆裂。黑血喷涌中,她看见金重的虚影在哀鸣——那上古大神的锁链,竟与桃木精体内的咒文一模一样。

青衣的笑声从四面八方涌来:“现在明白了吗?你们供奉的金重大神,不过是修罗大人亲手雕琢的傀儡!“

血珠凌空炸成赤雾,雾中浮现三百年前的画面:虎叔将双生契刻入婴孩魂魄时,金重神像在祭坛上流下血泪。

韩信突然挥剑斩向虚空。

剑光如银龙撕开幻象,露出废墟下真正的阵眼——被铁链贯穿的金重石像,心口插着半截桃木枝。

“原来长生乡的结界……“半参踉跄跪地,“是用他的神骨铸的。“

幕间·锁麟囊

叶洛雪在血阵边缘捡到个褪色的锦囊。

针脚歪斜的并蒂莲下,绣着“长乐“二字。她鬼使神差地解开系带,一缕青丝缠着半片槐叶飘落——与陆子佩腰间玉石上刻的纹路一模一样。

“姑娘也爱收破烂?“宋蓁瑶抱着琵琶倚在残柱上,弦间沾着血珠。

叶洛雪将锦囊收入袖中:“总比某人强,连断弦都要蘸血当琴谱。“

红衣少女轻笑,拨开衣领露出锁骨处狰狞的封印咒:“至少我的血……还能奏完最后一曲。“

瓦砾堆忽然颤动,秋墨雨灰头土脸地钻出来,掌心攥着半块桂花糕:“两位姑奶奶,逃命还有空斗嘴?“

他话音未落,整片地皮突然被掀飞。烟尘中浮出青衣的虚影,血珠正嵌在金重神像眉心:“这场戏,该收尾了。“

五、兵解

岳云是第一个冲上去的。

银挝卷着雷光砸向血珠,却被青衣用两指轻轻夹住:“三百年前,持此兵者被我斩于汜水关。“他指尖轻弹,岳云虎口炸开血花,“今日亦然。“

雷震子的黄金棍在此时轰至面门。

青衣却化作血雾消散,再凝形时已掐住雷震子咽喉:“你知道吗?“他在少年耳边轻语,“当年第一个被炼成活咒的兵仙,可是哭着求我……“

清越箫声破空而来。

叶洛雪踏着残垣吹奏,音浪所过之处血雾冻结。宋蓁瑶的琵琶声紧随其后,冰晶应弦而碎,露出阵眼处真正的血珠——竟是一颗跳动的神心。

韩信剑芒如银河倒卷,却在触及神心的刹那,被金重虚影徒手抓住剑锋。

“不可……“神像流出血泪,“这是最后的……“

青衣的笑声与惊雷同时炸响:“请诸君共赏——神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