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二十年夏,大雍于陇关外战败,镇国大将军战死沙场,十万将士折戟,消息传至京中,群民悲愤,长公主萧妧情绪激动,昏迷不醒,府内不足四岁的小世子意外落水,抢救不及,同日溺毙府中,等萧妧醒来时只见到了小世子冰冷泛白的尸体,丧夫丧子的接连打击让她本就羸弱的身体不堪重负,也撒手人寰了,至此长公主府独剩永安郡主赵宴清一位主子。
彼时的赵宴清在边关刚刚收敛好了父亲尸身,尚未知道京都的情况。
一个月后,赵宴清带着军队收复了失地,大雍与北朔和谈,战事平息,将士也终于可以扶棺回京,十里白纸,满目苍然。家家户户门口皆点上了蜡烛,希望那些战死的将士能够找到归家的路。
京城,满城百姓迎接归来的军队,虽然此战赢了,但是大雍军队损失严重,赢得过于惨烈了。
今日的欢迎仪式再无往昔的鲜花笑语,唯有白衣香烛。
“来了,他们回来了。”
队伍中的年轻孩童还未直面过死亡,也不懂为什么这一次迎接军队,大人脸上一丝喜悦也没有,反而都是垂头丧眉的,依旧同往昔一样激动于队伍的出现,喊出了声,随后就被自己的父亲捂上了嘴,沉默着。
大军在一片寂静中进了城,所有人都下了马,队伍中是一台台厚重的棺椁,赵宴清抱着父亲的牌位,走在了最前面,这一次的大雍军队再没了往日凯旋的风采,每个人都迈着沉重的步伐跟在少将军赵宴清身后,纷飞白纸,众人燃烛送行。
街道边,哭声渐起,军队里也有人忍不住流下了泪,赵宴清捧着父亲的牌位依旧坚定地向前走着,她虽也在边关,但那日她并没有见到父亲的最后一面,他的头颅是她从那些人手里抢回来的。
北漠人嫌拖走遗体太过麻烦,于是割下了赵昱的头,带走回去祭旗。
赵昱戎马半生到死却没了全尸。
镇国大将军赵昱在没成为武状元之前,是个干农活的大老粗,没有什么文采,他的名字还是后来改的。
赵宴清其实小时候总是有点不太懂母亲怎么会看上如此胸无点墨的父亲,但后来长大了跟随父亲上了战场,看着父亲归京后同母亲的相处,她终于知道是为什么了,她的父亲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不仅是对于她们那么一个小家,更是对于这个大雍。
赵宴清捧着牌位,一步步向前走着,她越靠近公主府,心中越是畏惧,她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母亲和胞弟,她没有保护好父亲,她心中有愧。
这一段的路程于赵宴清而言走得格外艰难。
长公主府外,刘嬷嬷带着一众下人迎接着小主子和将军的到来。
赵宴清来到长公主府外时,刘嬷嬷带着众人下跪,声音哽咽道:“恭迎郡主和将军归府。”
赵宴清此刻在人群中并没有看见母亲和胞弟的身影,她的心弦终于还是崩了,心变得更加不安,母亲身体有恙多卧病,但每次父亲归京,她都会在府门口迎接,如今父亲殒命,不可能不出现,她的心变得极为不安。
“刘嬷嬷,母亲和阿翊呢?”
“公主和小世子已于一个月前去世,陛下害怕让郡主在前线接连遭受打击,于是命人不准传信于郡主。”刘嬷嬷一身丧服,想起了自小看着长大的主子,一下子忍不住又哭出了声。
赵宴清只听进了第一句话,那一刻她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变得冰凉,握着牌位的手指都僵硬极了,她喉咙里涌起一股腥意。
“刘嬷嬷,你再说一遍,我母亲和---阿弟究竟去哪了?”
刘嬷嬷看着郡主苍白的脸色,哽咽地道:“主子已然去世,还请郡主保重身体啊,否则主子在泉下定是会担心的。”
赵宴清再也站不住了,往后退了一步,撑了这么久的一口气散了,生不如死今日是矣。身后的出身赵家军的士兵一个个都垂下了头。
“谁送的葬?”
“太子殿下。”
“葬在何处?”
“西郊。”
赵宴清闭了闭眸子,忍不住涌出一口鲜血,身体的痛苦尚且可以忍受,心里的痛却让她生不如死,这副身子只靠着这一副骨头架子撑着了,她抬起沉重的手,让人将棺椁抬入了府中。
她还不能倒下,母亲和阿弟的死不明不白,父亲的仇还没报,她得活着。
起风了,公主府门口的灯笼被风吹得掉在了地上,顷刻间下起了狂风骤雨。
晚上,赵宴清跪在父亲的棺椁前上了一炷香,看着那樽黑色的牌位,声音低沉道:“本想着让您和母亲、阿弟见上最后一面再为您下葬,如今不需要了,明日我就将您葬在母亲身边吧。”
祠堂内所有人都被赵宴清屏退了下去,独留下了刘嬷嬷一人。
“嬷嬷,您是看着母亲长大的,府中的人我只能相信您了,还请嬷嬷将母亲和阿弟去世那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知于我。”
等刘嬷嬷说完那日发生的事,赵宴清让刘嬷嬷退了下去,自己跪在了灵位前,看着棺椁后祠堂上立着的两座一大一小的牌位,眼泪从眼眶中滑落了下来。
赵宴清在屋中跪了一整夜,第二日又起身送了父亲的棺椁下葬,而后进了宫,昨日太监已去了公主府,说陛下允她先行为父安葬而后入宫复命。
承乾殿,
赵宴清被泰安帝身边的大太监来福迎了进去,而殿内正结束了一轮争吵,赵宴清踏进殿里时,一身穿黄白锦云长衫,束着白玉冠,长着一双丹凤眼,薄情唇的少年同她擦肩而过,两人彼此都没有看一眼对方,各行其路。
看着今日规规矩矩的永安郡主,来福心里也是感慨万千,当初那个明媚张扬的郡主到真的变得内敛,如其他世家小姐无异,只不过这里面的痛苦只有郡主自己能知道了,眼睁睁看着父亲死在了自己面前,如今回京却突然发现母亲和胞弟皆死,这可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但偏偏这位郡主忍了下来,今日还能硬撑着进宫。
赵宴清进了殿,眼神空洞,麻木地跪地行礼,“臣赵宴清,拜见陛下。”
“免礼平身。”
泰安帝让赵宴清起身,并看了眼来福,来福立刻心领神会,让人给赵宴清搬来了椅子。
赵宴清并未坐下,而是站着从腰间取出半枚虎符,举过了头顶,呈上。
“臣女今自请辞去赵将军少将军一职,上交陛下曾交给赵家的半枚虎符。”
今日进宫她就准备好了,她不是木头,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从前是不需要去面对,只要阿爹阿娘在,她就不用去管,但如今她们都不在了,她必须面对了。
来福看着殿中低垂着眼眸的少女,知道陛下的意思,上前接过了虎符,交给了陛下。
泰安帝从来福手中接过那枚冰凉的虎符,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转瞬即逝,剩下的就是刚开始的悲伤,“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赵宴清听着阶上之人的话,心里一阵一阵泛着寒意,是啊,何至于此。
“父亲已为国战死,母亲与阿弟皆已离世,如今边关收复,已了父亲遗愿,臣女已无力承担军中事宜,望陛下择良臣,选强将,守卫大雍边境。”
赵宴清拱手,声音掷地有声,低垂着的头掩盖住了她充满杀意的眼神,再抬头起身时,又成了丧失双亲的无措少女。
虎符到手,泰安帝对于赵宴清的话并没有丝毫兴趣,打发了几句,便让来福送她出了宫,又赏赐了一大批财物,而自己在殿中不断轻抚着虎符,眼里是止不住的欲望,兜兜转转,这军权又回来了。
泰安帝对于这位识相的外甥女是格外的高兴,夜里,看着那枚虎符又兴致来了,又下了一道圣旨,嘉赏永安郡主赵宴清。
至此,所有人都知道永安郡主深受陛下皇恩,哪怕公主和将军死了,她的背后依旧有着陛下为其撑腰,一时之间,永安郡主风头无量。
至于虎符收回的事,除了殿中的三人,无一人知道,泰安帝并不打算将其告诉朝堂上的大臣,他们打得心思,他怎么会不知道,一个两个都惦记着军权,何必告诉他们,军权只能在他手中,非必要,他不会调动这些军队,这些就是他留给自己的退路。
至于赵宴清,作为他阿姐唯一的血脉,他自会好好保护她,毕竟虎符到手了,可以念念手足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