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要煮人家骨头?人都死了,还要这般侮辱,这不是缺德吗?”
“就是,为了查案,真是什么丧尽天良的事都做的出来啊!”
骂声一片。
佟知县冷眼旁观。
有人议论更好,最好能直接不验。
“诸位,还请稍安勿躁,听这位仵作说完。”穆玄清对着堂下道。
仍旧还有人小声讨论。
穆玄清向佟知县投去锋利的目光,“佟知县,这是大人你的公堂,岂容他人在此喧哗?”
迫不得已,佟知县假模假式拍了下惊堂木,“肃静!”
堂下声音戛然而止。
仵作道,“只要用对方法,死人就能开口说话。所谓煮骨,其实就是找一个坛子,坛子中装上醋再用炭火烧煮,放些盐、白梅,同骨头一起煮。水开后再煮百滚,后取出洗净,对着太阳照看,伤骨则会呈现出青黑色痕迹。而至于是否中毒,可舀一碗汤水,以银针试之,老鼠食之,便可知晓。”
“谢婆婆,你可愿意?”穆玄清问。虽然他已经跟她说过如何验骨,但还是怕她一时接受不了。
谢如意态度坚决,悲愤道,“只要能为我儿申冤,什么样的方式我都能接受!”
“那么,还须得一有身份的人来将骨头放入坛中。”环顾一周,穆玄清将目光定在佟知县身上。
“你是说本县?”佟知县吓了一跳。
“劳烦佟知县,”穆玄清抱拳,“大人毕竟是一方父母官,所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此地论名望,论威信,大人都是旁人望尘莫及的。只有大人亲自动手,才不会有人怀疑死者骨头被做了手脚。”
听完,佟知县只觉头皮发麻。
他本来就心内有鬼,再让他去碰死者骨头,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佟知县,我们信你!”
“对!佟知县最为公正,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吴秀才九泉之下定会感激大人!”
望着堂下众人的呼喊,佟知县骑虎难下。他极为勉强地下了案桌,走到吴秀才尸骨前,不敢去看。
属下递给他一块帕子,他扭过身子,将这帕子铺在手上,包了几块骨头,双手颤抖着,快速丢入坛中,便重回堂上。期间,还偷偷闻了闻自己的手,脸上仍旧强装镇定。
“佟知县威武!”
“佟知县真不愧是为民做主的好官!”
呼声一片。
佟知县请的那位贾仵作,面露难色。
他是带着任务来的,目的就是要让另外一位验不出来,可是如此情形,他还如何下手?不由看了一眼佟知县。
哪知佟知县撇过脸去,根本不看他。
呵,自己做的孽,好受吗?我穆玄清就是要你亲手为他洗清冤屈。
穆玄清的心里犹如盘上了一条毒蛇,时刻准备着咬死眼前的人。
两位仵作共同上阵,过了一段时间,煮骨终于宣布结束,佟知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在众人的注视下,两位仵作将骨头展示给众人看。
果然,手腕处、胸部骨头呈青黑色,有不同程度的裂痕。
“大家请看,死者生前受到过重击。”
“原来真是被人打过啊!”
“是啊,真是可怜。”
佟知县此刻如坐针毡,大气也不敢出。
看着他的样子,穆玄清只觉好笑。
赵神醒也瞪大了眼睛。
她从未亲眼见过验骨的场面,兴奋比害怕更多。
“现在,我们要以银针试毒。”
两位仵作手中各执一银针,浸入盛出的汤水中。不到一刻,银针便都变黑了。洗后再浸入其中,仍旧是黑色。
“果然有毒!”
“是啊,看来那位公子说的是真的!”
众人纷纷对穆玄清投去赞叹的目光。
佟知县脸色铁青,已经有些坐不住了。
甄仵作又将汤水喂给老鼠,老鼠喝了几口,很快毙命。
“依两位仵作所见,这吴秀才究竟中的是何毒?”佟知县试探性的问道。
“尚看不出。”
“这是为何?”佟知县松了一口气。
“能使银针变黑的,不止砒霜。仍有一些毒,银针并不能探出。故而仅凭死者骨头,只能判断出中毒,却不能断出所中何毒。”贾仵作答道。
甄仵作掂起老鼠端详了一会儿,沉思片刻,方开口道,“大人,从老鼠的死状看,基本可以断定为砒霜。”
贾仵作慌了神,他本想掩饰真相,不想被甄仵作直接揭开。
“原……原来是砒霜。”佟知县紧张的咽了咽口水,眼神飘忽不定。
不过那又如何?在大朝,尤其是岭南,砒霜这东西,并没有受到严格管制,你去哪里查源头?想到这,佟知县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但他总觉得,自己的日子好像快到头了。
“是什么毒,也不重要了,毕竟也没法查源头不是?”穆玄清一眼看穿了佟知县的心思,“所以,一定还要有重要证物才行。”
闻言,佟知县暗暗揣测:莫非他还有什么后招?
“请大人过目。”穆玄清呈上一块布。
佟知县不明所以,将信将疑打开。
打开之后,便被上面的字震惊到了:这是……是血书!吴秀才死前绝笔!
“想必大人也看到了,那上面的’水’字印记,此乃吴秀才死前与贼人拉扯间留下的。这个字代表什么,大人不会不知道吧?”
是,确实是水府腰牌上的字。而这腰牌样式,正是水金身上特有的。佟知县看着,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哎呀!这是水金身上的,此人真是胆大包天!真是想不到,小小一个二公子贴身侍卫,居然做出这等事来。陈公子,你放心,本县……”
“大人莫要心急!”穆玄清打断他的话,“我想这件事必定还有幕后主使,否则仅凭他自己,怎敢如此肆无忌惮?大人,本公子还有一重要人证。”
人证?哪来的人证?佟知县这下彻底傻眼了:这和当初说的不一样啊!当初水山吟跟他保证,都处理干净了,所以他才敢接下这事,替他脱罪。如今这是怎么回事?
这名人证,便是出现在吴秀才丧礼上的那位朋友,林文正。
“你不是跟着贾仵作学习的那个学徒仵作吗?”佟知县认得此人。
“正是草民。”林文正根本没抬眼看他。
贾仵作立即骂道,“孽徒!你来这儿干什么?这是公堂,焉有你说话的地儿!”
林文正不为所动,跪地道,“大人,草民此前确实跟着贾仵作学习验尸,现在早已辞了。因此今日才有机会说一说亲眼所见的事实!”
“你有什么事实?你当初偷东西还撒谎,才被我赶出去,你现在还敢当着知县大人的面胡说八道?”贾仵作冲上前去便要打林文正,被穆玄清拦了下来。
“怎么,就这么迫不及待要封别人口吗,贾仵作?”
“什……什么封口!他有问题,他说的话不能信!”
“贾仵作如此着急,话也不让人说完,到底是谁有问题?”穆玄清字字诛心。
贾仵作终于消停了。
“大人,草民从未偷过他任何东西,全是贾仵作构陷草民。如若不信,大人可以去查。草民之所以离开,全是因为看清了这人的丑恶嘴脸,不愿与之为伍!”林文正义正言辞。
“你不要血口喷人啊!”隔着穆玄清,贾仵作还想动手,穆玄清一个眼神,他又缩了回去。
“事到如今,草民也不得不说了。吴秀才死后,草民恰好与贾仵作一同验尸。草民看到吴秀才的喉咙、舌下均发黑,明显是中毒。而且手腕处、胸口均有淤青,指甲缝里留有别人的皮肤,还有一片断甲。种种迹象表明,吴秀才生前不仅遭受过殴打,还被灌了毒药,他临死前还在拼命挣扎。大人,试问这样的冤屈,若是不能大白于天下,您知县的位子,还坐的这么安心吗?”
“你……”贾仵作气得说不出话来。
“既然如此,你当时为何不说出来,而是等到今天才说?”佟知县总算抓住一个错处,便要发作。
“大人,草民身份卑微,当时仅是学徒,且不说草民的话有没有人信,就是有人信,草民家中上有老下有小,若是就这么说了出去,草民的命还能保住吗?吴秀才不过是帮忙递了诉状,申辩了几句而已,性命就丢了,草民又怎敢?”
“你的意思是说,有人威胁你?”佟知县眼神凶狠。他的意思其实是说,如果你敢说出谁威胁的你,那你就完蛋了!
“大人,吴秀才的事情就足够让草民害怕了。草民只是想好好活着而已。”
佟知县听到了想听的答案。
“你放心说,林文正。”穆玄清对林文正说话,眼睛却是一直瞟着佟知县。
佟知县装作没看到。
林文正把头深深埋下去,磕了个头,“确实没有人威胁草民,草民只是想要自保而已。”
“好!你今日不说,往后可就没机会说了!”穆玄清显然不信。前几日他找到林文正的时候,林文正就话里话外表明有人威胁他,所以他才在参加完吴秀才的丧礼之后就请辞了,如今却又不敢说了。
林文正沉默了。
穆玄清继续劝道,“有的时候,你以为是死路,却是一条生路。而有的时候看起来是生路,其实是自寻死路。希望你三思而后行。”
终于林文正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