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神殿。
走到殿门口的时候,太子便抢在誉王之前,直冲进去,跑到床前,哭诉道:“父皇,父皇救我,皇叔他想要杀我,他想要造反......”
他声音悲凄,涕泗横流,却在某一刻戛然而止,目光望向殿内的一人。
看着为他出谋划策无数次,一手筹划了刺杀誉王一事的,他最信任的谋士,太子怔了怔,脱口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燕皇想要扶着床坐起来,誉王上前两步,小心的将他扶起。
太子对于自己的谋士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满心疑虑,燕皇靠在床头,说道:“今日之事,朕已经知道了。”
太子回过神,立刻道:“父皇,王叔他想要造反......”
燕皇看着他,缓缓说道:“如果你的王叔想要造反,几年前就造反了,不会等到现在。”
太子的表情怔住,难以置信的望着他,喃喃道:“父皇......”
“龙儿啊。”
燕皇看着他,掩嘴咳了几声,说道:“父皇很早就教导过你,做一个太平盛世的皇帝,可以无才,却不可以无德,做一个乱世的皇帝,却要德才兼备,社稷才能得以绵长。”
太子看着燕皇,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面色逐渐变的苍白。
“燕国从微末中崛起,历经数代先皇,才有今日之治世。”
燕皇望着他,叹息道:“为了江山社稷,为了百姓万民,朕不能让你毁掉李家的基业啊。”
太子面色狂变,看着那名谋士,看了看誉王,又看了看燕皇,忽然大笑道:“原来你们早有预谋,原来你们是一伙的,骗子,你们都是骗子,把我的江山还给我,把我的江山还给我......”
燕皇闭上眼睛,说道:“带太子下去。”
两名禁卫将太子带下去,燕皇的眼睛才缓缓睁开,看着誉王,问道:“太子德行败坏,意欲谋害摄政王,朕决议废黜太子,正式传位给你,你可满意?”
誉王轻叹口气,说道:“皇兄步步紧逼,不就是为了今日?”
“朕也没办法啊。”
燕皇叹了口气,说道:“前有豺狼,后有猛虎,我燕国看似治世,实则外敌环伺,做一个废黜太子安度余生,总比做一个亡国之君要好得多啊。”
“这么多年了,皇兄一点儿都没有变。”
誉王摇头道:“当年让臣弟摄政之时便是如此,现在又是如此。”
燕皇道:“生在皇家,这是朕的职责,也是你的职责。”
誉王道:“可这是皇兄强加给我的职责。”
燕皇看着他,脸上露出笑容,说道:“兄弟之间,就不要计较这些了......”
誉王道:“亲兄弟也要明算账。”
燕皇摇了摇头,说道:“这么多年了,你也一点儿没变,当年我们瞒着父皇,偷跑出宫钓鱼,你的鱼饵,一点儿都不分给我;父皇给我安排的功课是你的两倍,你也从来不帮我分担......”
誉王悠悠道:“父皇教导过我们,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燕皇问道:“所以你宁愿中毒,也不愿帮朕打理这个天下?”
誉王点头道:“中毒是一时的事情,治国却要一世,这本是皇兄要头疼的事情,为何要为难臣弟?”
“因为朕嫉妒啊......”
燕皇的表情有些生气,说道:“从小朕就活得比你累,父皇什么都要朕做到最好,课业是你的两倍,睡觉的时间只有你的一半,朕也想当一个闲散王爷,整日钓鱼遛鸟,逛青楼喝花茶......,你不知道,朕有多么羡慕你!”
“皇兄冤枉臣弟,臣弟从未逛过青楼....”
“你啊,就是嘴硬!现在好了。”
他皱起的眉头有所舒展,似乎放下了沉重的包袱道:“朕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这么多年了,朕还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呢......”
誉王扶他躺下,帮他盖好被子,说道:“那么现在皇兄就好好休息吧。”
“不,朕还有些事情,说完了再睡也不迟。”
他看着誉王,说道:“龙儿虽然无才无德,但到底是朕的骨血,朕给不了他皇位,你就帮朕许他一世富贵吧。”
誉王点了点头,说道:“臣弟遵旨。”
燕皇停顿了片刻,才继续道:“如果有哪一天,你也累了,便看看皇族子弟中,还有没有可造之材,你可以不当皇帝,但李家的传承不能断,至少不能断在我们的手里......”
誉王道:“臣弟记下了。”
“还有最后一件事情。”
燕皇看了看床侧,说道:“拟旨吧。”
殿中早已有中书舍人准备好了纸笔,专注的听着。
“朕承太祖、太宗、世祖弘业二十年,于兹兢兢业业,体恤臣工,惠养百姓,维以治安天下,为务令观。太子李玉龙,不法祖德,不尊朕训,惟肆恶暴戾淫乱,为祸百姓,难出诸口,朕包容十六年,乃其恶欲张,戮辱摄政王......今起废黜,斥为庶人......”
燕皇躺在床上,说完了这一段话,停顿了许久,才再次开口。
“夫惟德动天,玉衡所以载序;穷神知化,亿兆所以归心。朕受命于先帝,忝居士民之上,已二十载。今朕痼疾日久,治国乏能,不敢忧扰天下。誉王李世权,摄政多年,人品贵重,功绩累累,深消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此二道圣旨,一道废太子,一道传位。
念至第二道的时候,每说一句,他都需要停顿许久,短短数语,却用了很长时间。
说完之后,他缓缓的闭上眼睛,说道:“朕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他躺在床上,双目微闭,表情祥和。
誉王拳头握了握,又很快松开,躬下身子,低声道:“臣弟告退......”
......
宫外。
巡城司的兵将,已经将宫门口团团围住,目光警惕的望着里面。
皇宫之内,禁军更是全副武装,如临大敌。
京都的街道上,早已没有了人影,百姓们躲在家中,人心惶惶,官员们也无心上衙,深居府中,时而望着皇宫的方向,面露忐忑。
太子在太后祭典之上,意欲谋害摄政王的事情在极短的时间内就传遍了京都,而誉王入宫,也有许久了。
压抑了许久的京都,终于在今日,彻底变天。誉王与太子的矛盾,也在今日,全然爆发。
太子谋害摄政王,为律法不容,百姓不容,若是陛下废黜太子,那么太子再无登位机会,若是陛下不废太子,则必定会除掉誉王。
今日从宫门口走出来的是谁,都关乎燕国日后的格局,因此人人紧张,整个京都,都变得鸦雀无声。
城门口处,诸葛飞等待已久。
自从誉王进了宫之后,他就和马化云等人退到了城门之外。
城里现在就是一个随时会被点燃的火药桶,未免被殃及池鱼,还是躲得远远的比较好。
陈亮从远处走过来,说道:“大人,有人说看到很多衣着奇怪的人往北去了,应该就是二王子那些人。”
“不可能!”
拓跋菁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说道:“二哥和师父不可能丢下我逃跑的,你在骗人!”
“他们肯定跑了。”
陈亮看着她,说道:“你们刺杀誉王,留在这里定然没有好下场,不跑等着被抓杀头么?”
拓跋菁倔强道:“他们会来救我的!”
陈亮道:“他们就是不要你了......”
“你胡说!”
拓跋菁愤怒的向陈亮冲过去,诸葛飞拽住她的手腕,谁料到拓跋菁抓着他的手就咬了起来,一边咬一边哽咽道:“都怪你!”
这小蛮妞咬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诸葛飞正要甩开她,表情忽然一怔,望着城里。
从城内的某个方向,传来了沉闷的钟声。
拓跋菁松开嘴,擦了擦口水,抬起头,眼中还含着泪水,怔怔的望着城内。
京都之内,百姓们躲在家中,听着钟声,茫然无措。
京中各大高门,知晓钟声意义的高门权贵,面露震惊。
皇宫之中,禁军们愣了一瞬之后,就放下兵器,转身向着某处宫殿的方向跪倒。
有宦官从殿内走出来,扯着又尖又细的嗓音悲切道:“陛下驾崩.....”
皇宫非大事不鸣钟,诸葛飞没有具体数,估计着钟声应该响了四十多下。
钟鸣九五,皇帝驾崩。
燕皇在这个时候驾崩,不知宫内情况如何,他看着陈亮,说道:“告诉马统领,做好万全准备。”
说完才后知后觉的感到手背上传来疼痛感,低头一看,他的手不仅被小蛮妞咬了一个深深的牙印,有些地方还在向外渗血。
诸葛飞甩了甩手,看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把她绑起来!”
陈亮拱手道:“得令!”
......
诸葛飞在城门外等了没多久,就有卫士从城内走出来,将一张皇榜贴在墙上。
马化云跑到皇榜下,看了一眼之后,又快步跑过来,震惊道:“诸葛大人,燕皇驾崩,在遗诏中废黜太子,传位誉王了......”
虽然不知道刚才皇宫之中发生了什么,但此时大局已定,没有什么大事好担心了。
马化云看着他,问道:“大人,那我们现在?”
诸葛飞调转马头,说道:“去接公主回来。”
折腾了半年,费尽心思争取到送婚使的差事,又一路奔波,刚刚抵达燕国,便身卷暗流,折腾了这么久,如今总算尘埃落定。
夏国的公主是不会嫁给燕国废太子的,誉王那么宝贝他的女儿,也必然不会同意夏国的求亲,他燕国一行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可以打道回府择日回京了。
京都远郊的某处别院,诸葛飞带着马化云等人前去的时候,门口的守卫如临大敌,看清了来人,才急忙进去通报。
诸葛飞踏进府门,便有一道身影疾奔过来,扑在他的怀里。
诸葛飞甚至被她撞的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赵曼柔眼中还含着晶莹,仰头看着他,哽咽道:“我好担心你呢”
“没事了没事了!”
诸葛飞拍了拍她的背,说道:“一切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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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化云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陈亮一伸手将他拽到门外,顺便将府门关上。
马化云回头看了看,喃喃道:“诸葛大人,公主,这......”
“诸葛大人怎么了,公主怎么了?”
陈亮看着他,疑惑道:“属下刚才可什么都没看到......”
?
马化云怔了怔,回过神之后,看着身前的禁卫,说道:“你们就站在外面,等诸葛大人和公主出来。”
他揉了揉眼睛,怔怔说道:“我刚才好像也什么都没看到......”
......
府内,诸葛飞轻轻擦掉了赵曼柔的眼泪,一抬头,看到李雪姬站在他前面几步远的地方。
她看了看赵曼柔,又看了看诸葛飞,脚下略快的步子放缓。
赵曼柔回头看了看,脸色一红,抹了抹眼泪,松开诸葛飞。
诸葛飞轻咳一声,看着李雪姬,说道:“燕皇驾崩,废黜太子,传位给誉王,京都局势已定,我来接你们回去。”
誉王妃从后方走出来,面色复杂道:“陛下,陛下驾崩了?”
诸葛飞点了点头,说道:“宫中已经敲响了丧钟,外面也有皇榜张贴出来。”
誉王妃沉默片刻,叹了口气,说道:“走吧。”
诸葛飞带她们走出府门,扶赵曼柔上马车的时候,她忽然看着诸葛飞的手背,焦急问道:“你的手怎么了,受伤了?”
“没事。”
诸葛飞甩了甩手,说道:“不小心被狗咬了。”
“你才是狗!”
被绑起来的拓跋菁怒视着他,看上去有扑上来再咬一口的冲动。
赵曼柔看向拓跋菁,问道:“她怎么又来了?”
诸葛飞解释道:“她现在是我们的俘虏。”
赵曼柔瞪了拓跋菁一眼,轻抚他的手背,问道:“还疼吗?”
“不疼了......”
别人都在旁边看着呢,诸葛飞扶她上了马车,说道:“时候不早,我们快些赶路吧。”
刚才出城的时候,城内还是一片压抑的气氛,但一行人回去之时,京中的气氛已经一片欢腾。
“太子终于被废了......”
“陛下传位给了誉王殿下,燕国有希望了!”
“我们以后有好日子过了......”
......
皇帝驾崩是国殇,应该是举国哀悼的事情,但对于京中百姓而言,庆祝的氛围似乎要更高涨一些。
誉王没有造反,燕皇名正言顺的让位,这件事情在史书上,也应该是一桩美谈。
诸葛飞先送李雪姬和王妃回了誉王府,恐怕她们在誉王府中也住不了多久,誉王继位之后,王妃便是皇后,郡主也会变成公主。
燕国皇室似乎有着某种共性,燕皇只有一位已故的皇后,誉王也只有一位王妃,不知道他们日后还能不能生出一位皇子来继承皇位,但这就不是诸葛飞应该考虑的事情了。
太子被废,燕皇驾崩,他此行的任务已经完成,也应该准备归程一事。
皇宫之内。
誉王一个人坐在养神殿前的台阶上,下方的宦官宫女已经跪了一片。
一名年老的宦官走上前,小声的说道:“王爷,大臣们都在议政殿等着,等您主持大局。”
誉王站起身,挥了挥手,说道:“着礼部按礼制去办吧。”
那老宦官又道:“太师和太傅辞官告老......”
“准了。”
“右相大人、门下侍中、中书少保等人也......”
“都准了。”
誉王再次挥了挥手,向宫外走去。
老宦官拱手躬身,“是。”
太子被废,帝王驾崩,在燕国的朝堂之上,并没有引起多大的骚乱。
帝王驾崩的礼制,礼部有着一整套规程,按部就班即可,陛下已经不在朝数年,朝中秩序井然,在没有皇帝的情况下,依然可以有序运转。
唯一引起波澜的一事,便是数朝老臣,德高望重的太师和太傅两位元老,同时辞官,此外,朝中也有几位高位的重臣选择了请辞,但这也不过是平静湖面上投入的几颗小石子,除了微小的涟漪之外,什么也没有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