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楹门之上素匾黄纸横放,从右到左共计四个大字依次排开,分别是,湘,云,酒,家’,字体清癯瘦墨,笔走龙蛇,啧...瞧着颇有些潦草狂放的意气。
老爷,上面写的什么呀?红灵也仰着头瞪大了双眼去看。
白辰撇嘴,也不做答,默默压低几分视线,它歪了歪脖子随即看向紧闭的两扇木门,旁边的窗扉上仅以白纸糊就,昏昏烛火衬映出内里昏黄的剪影,显出了许多大小不一的光斑。
上去敲门。沉默几息,白辰传声道。
哦。红灵在心湖应了一声缓步上前,她来到门口先是深深吸了几口气,这才伸手轻叩,敲了敲门。
笃笃,
见无人回应,红灵立马紧张的侧过头去看肩头小兽的反应,雪白老爷依旧懒散的伏在肩头正面无表情,百无聊赖。
笃笃,笃笃笃,砰砰,红灵攥着秀气的拳头哐哐砸门,砸的很是有底气!
嘿,,敲...敲那么急做啥子嘛, TND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
来了来了,别砸了,一阵嘟囔抱怨伴随着踩踏地板的脚步声响起。一个男人的嗓音正由远及近,不多时木栓被人拉动,内里的烛光刚洒出来,又很快被一道厚实的身影遮住,酒馆的门儿被一把拉开。
你TM的就不能轻....轻...姑娘打尖儿还是住店?发着牢骚的男子话说到一半突然毫无征兆的开始转折,竟如此的丝滑流畅。
只见这充作小厮的却是个身高八尺的汉子,粗布对襟,胸口半敞,露出一片毛茸茸,贴着衣领处一条拉丝儿泛黄的擦布搭在一侧肩头上,正湿哒哒的淌水,浸湿了半侧衣襟也不在意,他扶着门框,把着门儿一脸诧异的笑着询问,既丝滑又不显违和的客气。
红灵早在门栓拉起的时候就往后跳了跳,仰起头看着那露出半个身形的雄性人类,那保持着拉门动作的粗壮手臂。
蹬蹬蹬,不自主的又退了几步。
一阵厚重浓密的气味和着汗味、酸馊味儿传来,红灵抬起袖子放在身前,面色发白,浑身紧绷着,如临大敌。
喔...不过是个普通人类,较之寻常人,气壮了一些罢了。白辰兴致缺缺,重新垂下眼眸,用一只爪子垫起了下巴,假装自己只是一只寻常宠物。
给钱,住店,见小妖还在发愣,白辰悄然催促道。
红灵回神儿,看着那比自己腰还粗的胳膊,她有些心虚的咽了咽口水,强装镇定的将手伸进粗布衣裙的布兜里缓缓拿出一个荷包来。
秀绿锦丝棉做成的荷包肚大口窄,鼓囊囊的瞧着很是殷实,若是仔细看去,在荷包系口的一角还能看到一个被撑的有些变形了的‘林,字。那是人族幼崽儿用金线一针针缝上去的小字,这荷包自然不言而喻......
嗐,不过些许黄白俗物而已,想来那林家也不缺这点银钱...
而在红灵的食指之上还套着一枚灰扑扑的铁环,刚才伸进衣兜里也只是假装摸了摸而已,实则是为了从法器里取东西做掩饰。
雪白老爷说这叫财不外露,小树妖不太懂这些弯弯绕,反正老爷说什么她就只管做什么...
想那先前的试炼之境里突生而来的变故,不知多少修士宗派的弟子糟了灾,更有甚者不少人随着秘境一起湮灭,尸骨无存,都是些各派的精苒弟子们,平日里也是受自家门派长辈福荫,搞来几个纳戒还不手到擒来的小事儿...反正秘境已经被毁,归于空间乱流,似这等无主法器,小心着些使用倒也不会特别惹眼。
白辰仅是扫了眼这堆低劣法器,便有些瞧不上眼,挑了些有灵气的零嘴儿,剩下的便一股脑的都塞给了小妖红灵。
给...给钱,住店。红灵强装镇定的攥着银钱,将荷包收好,另一手摊开了白嫩小手作倾倒状,依言脆生生背书道。
几粒豆子大的碎银正泛着金属特有的银白光泽翻滚着坠向地面,突兀被一只毛茸茸的大手一把捞起。
男人随意颠了颠,约莫二两的样子,一双眼珠却定定的看着少女那粗布衣兜,他舔了舔嘴角,眼里泛着亮光,虽然只有一瞬,但他瞧得分明,那是黄橙橙的光泽,金子...一定是金子,他心里呐喊。
呃咳...红灵垫着脚有些不舒服的磕了磕绣鞋,虎背熊腰的汉子这才发现自己还挡着门,一拍脑门,不由得露出质朴的笑脸,他忙侧身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
转头蓦的一声呼呵:天字号客房一位哎,请了您呐!也不知怎么做到的,粗狂的声音里又透着一股子清澈的音调儿,声音打着旋儿飘向小酒馆内,转折起伏几次,直听的人骨头发麻。
原本懒洋洋的小兽仿佛遭了暗算一般,骤然一僵,只觉得浑身脊椎骨一阵的酥麻,身后的短尾不自觉的收紧一下又很快蓬松开来。
好家伙,吓TM老子一跳,这是个人才啊。白辰有些奇怪的瞅了眼前这个人类一眼。
姑娘,姑娘您请啊。貌似小厮的魁梧汉子出声提醒。
啊,呀,红灵不由自主的抖了抖小身子,身上粗布长裙跟着荡漾了一下,后知后觉的刚要摆出攻击的姿势,却被肩上的小兽用短尾轻轻抽了一下后背,她这才反应过来,讪讪的放下抬起的手,转而捏紧了裙角。
男人恍若未觉已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一只手冲着里屋依旧保持着请的手势。
红灵观察了一会,这才慢慢的、小心翼翼的盯着眼前的雄性人族,她叠着步子侧过身走进了屋子。那只悄咪咪藏在袖子里的手捏紧,正凝聚了妖力,以便随时砸将出去。
汉子未觉,只当是自己刚才那一嗓子惊到了客人,立马露出尴尬质朴的笑容。等这位姑娘慢吞吞走进大堂,他这才扭头又探出门外左右看了看,确认再无人,这才又关门重新拉上了门栓。
十八里坡,原来是一座集市的名字,坐落在曲河郡城的南门偏东位置,距离那郡城也只有约莫一十三里的脚程,以至于此地地名的由来...原先是有一条数丈宽的河流经过此地,滋养了两岸的土地,接着陆续有一些租户来此开垦农田,引河渠,人们将两岸沃土变成了肥沃的良田,据河岸而过活,因此地河流蜿蜒九曲共十八折,便被人叫做了十八里坡。
而此处又处于由南境向神京的必经之路上,便有不少南来北往的商队在此休整歇息,人来人往,慢慢的,此地汇聚成了一个集市的规模大小,贸易使得地方繁盛一时,地方朝廷为了留住贸易,便利商人,甚至专门修了条通向官道的辅路出来,方便来往商人与本地人通商交易,此地风光一时。
直到十几年前地方河道没来由的突然断流,良田因缺水干涸几尽荒芜,不少据此的租户们便纷纷迁走,此地因人少而变得荒凉,集市便自然而然的散了。
酒馆儿便比邻开在这条栈道上,只需岔开官道行约半里便能到了。
只是而今走这条苍凉道的,除了那贪图便宜、兜里比小皮娘儿的脸还干净的江湖侠士们,便是因错过了时辰进不得郡城的商人们,再不就是劫富济贫的绿林好汉,和吃官家饭的士卒差役们了。
江湖客、侠士、商贾之流自不必说,那些个打家劫舍的匪类们,虽然凶残的紧,但到底是吃饭住店的,总还要些脸面,银钱自是要给上一些的,就怕是那吃官饭的差爷们,一通连吃带拿的,可叫人有些遭不住。如此小本营生,守着荒凉地,若是没有自己的生意经,早就营生不下去了。
经常来往的商贾大爷们都晓得,这湘云酒家出产一种叫‘胭脂红’的美酒,甚是凛冽回甘,滋味无穷,而胭脂红原来不叫这名字,叫做沙罗浆果酒,这里面还有个典故,说是一个过往的外地商人第一次喝到这种果酒觉得甚是可口,于是便买上了一些带去了神京,顺便赠给了某个当大官的亲友品尝。
此亲友家中有女眷生的秀丽可人,宴席间饮此酒,醉后献舞,憨态可爱,光彩照人,被赞为‘红霞双飞去,人比花娇艳’,于是这酒的名声便不经意的传开了,以至于人们觉着这沙罗浆果酒名字太过于土腥气,便被唤作了‘胭脂红’。
且不说此事是真是假,慕名喝过这果酒的客商吟两句酸诗之后,都会赞诵一番,更是助长了酒的名气,其实这酿酒的原材也不过是当地野路上随处可采摘的沙罗浆树的果子,以浆果酿作的一种果酒罢了,味道当真是...寻常,好物众人抬,因人们偏爱,寡淡无味又如何呢?
熟悉这酒馆的侠士大爷们,则是更为喜欢此处的另一种烈酒,‘千里醉’,大意是喝过这酒之后,被马托着走了千里也起不来......又被戏称为‘一杯倒’,夸张了点,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噱头。
总之,凭着两种美酒的名气,小酒馆立住了脚,虽是开在荒凉道上,却总有过往的客人们光顾,日子倒也营生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