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演论

旧时农历的三月初三,鸡脖子山上的积雪已经融化,换来了方圆几百里的绿绿青青。鸡脖子山共有三座,山间相连,中间一座高大陡峭,犹如鸡冠一样,于是又名为鸡冠山。

从鸡冠山上汇流的长河流经这里,以周县为分界点,长河被分为清水河和淡水河,刘家庄就位于清水河的旁边,依山傍水的地形使得这里是一个富饶肥沃的好地方。

庄上有一薛家,祖上经盐、茶等,渐渐成为富甲大户,在这刘家庄置地千亩,世代经营已经五十余年。

光绪二十年(1895年),马关条约签订,清政府为了扩大税源,解决财政危机,放宽了对民间办厂的限制。薛家的地主薛全福在当地官府的帮助下创办了福顺面粉厂纺织厂,虽说这些民厂抵不上洋厂,但也获利颇多。薛老爷在当地也成为了举足轻重的人物,但地位远不及当地的县令知府巡抚道台这些官僚。

薛重恒是薛老爷的长子,生于光绪十年。上过几年学,但没什么能耐,经商读书都不行,平时好吸大烟好赌好嫖。薛老爷见他如此不成气候,难免遗憾伤心。严加管教已经不行了,薛重恒已经成为了那种人,薛老爷只得妥协,放任自流。

薛老爷还有一个次子,名叫薛重景,生于光绪二十一年,是四房所生,。四房姨太太是一个丫鬟,家境贫苦,早早的就被卖到薛家为奴。生薛重景的时候她就难产去世了,孩子一直由薛老太太抚养。

薛老爷对于次子十分的疼爱,一直把他当做未来的接班人培养。这位景二少爷到如今十三四岁的年纪,还没有断奶。他的奶娘每隔三年换一个,由于做奶娘的工资很高,当地一些贫苦人家都惦记着这些银子,曾出现过许多妇人来竞选奶娘的热潮。更加可笑的是,现在薛重景的奶娘是他的嫂子,她是薛重恒的二房薛王氏,十九岁,去年为重恒生下的孩子,没几天就夭折了。

傍晚,灰蒙蒙的夜色笼罩在刘家庄这个小山村。眼下各家困难,年成不好,连根蜡烛都不舍得点,更别提电灯了。唯有庄上西头的薛宅,灯火通明。几年前周县的办了火电厂,薛老爷为家里专门接了根电线。

此时,府上的婆子丫鬟们都忙碌着,薛大少爷今天又娶了一房。那个姑娘本来是卖给薛家当丫鬟的,薛重恒看上了就收了房。薛老爷面对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心里头只是发叹。家里的老太太(薛老爷的母亲)都支持这件事,薛老爷也不敢多说什么。

薛重景自然也是知道这件事的,可结婚的礼节规矩太多,重景有些厌烦。方跟着小厮进城游玩这才回来。

重景从马车上下来,门前站着的两个仆人,急忙弯腰说道:“二少爷好!”

重景对他们笑了一下,走了进去。走过穿堂,门里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屏。转过插屏,小小的四间亭,庭后就是正房大院。大院两侧各有一小院。西院是薛重恒住着,东院是薛重景住着。院中各有几处厢房,都有正后门,正门通向薛府大门,后门通向薛老爷的院子。

西院现在正热闹,来自四方的亲戚们都在贺喜,在正南方向,有个戏台,是临时搭建的。请的当地有名的黄梅戏剧团,正演唱着名曲《天仙配》。

“你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

重景听着曲子好听,本不想入席却不自觉的进了西院。

薛老太太有一贴身丫鬟,名叫香儿,比重景大两岁。

看见重景,赶紧询问道:“二少爷,你今天去哪了?把老太太可急坏了。”

薛重景解释道:“香儿姐,今天家里忙,我无事可做,跟着大牛去县城玩了,这才回来。”

“大牛呢?”香儿问。

“去马房放马车了。”

“等会儿见他,我一定要骂他!动不动就叫你出去,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有他好果子吃!”

“能有什么事啊?”

“二少爷,你不知道,听说最近有一帮马匪,专干绑票杀人的勾当。”香儿担心的说道。

“放心吧,香儿姐,我福大命大呢。”

“那也该小心点呀。”

薛重景抿着嘴笑了一下,香儿见状,说:“你还傻站在这干嘛?还不快去跟老太太老爷请个安。”

“不了,我不稀罕热闹,他们那人太多都是长辈亲戚,我刚才只是觉得这曲子好听,才走进来的。要不我早就进房看书了。”

“你可知道这曲子的来历?”香儿问道。

“不知道,你知道吗?”被香儿这么一问,薛重景充满了好奇。

香儿笑着说道:“我先卖个关子,等下再告诉你。”

薛重景拉着香儿的手,撒娇道:“香儿姐,你就别卖关子了,快些告诉我。”

香儿不紧不慢的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本严复翻译的《天演论》,笑着说:“说吧,你该怎么谢我?”

“你从哪儿弄来的?”这本《天演论》薛重景早就想得到它了。

香儿笑了笑,“你管我在哪儿得到的,是不是你要的那本书啊?”

重景把书拿了过来,胡乱的翻看了几页。“是!”

香儿见状又把书夺了回去,“想要可以,不过,你要先答应我,以后要娶我。”

话说回来,香儿家境还行,小时候读过书,可是父亲好赌,为了换钱,就把她卖进薛府,头几年还好,现在慢慢长大了,身材样貌也是极好的,薛重恒一直想把她占为己有。香儿的心里头喜欢薛重景,这才借口让薛重景娶她。

重景以为这是玩笑,又想快点得到那本书,哄说道:“香儿姐,我以后一定会娶你,你把书给我吧。”

“瞧把你急的,给!”

重景接过书,小心的珍藏着,生怕香儿再将它夺去。正准备回房去,香儿把他拦了下来。

“你不想知道这《天仙配》里头的故事了吗?”

“想啊,不过这西院人多,太闹腾,你和我去东院吧。”

香儿笑着答应,两个人并步,穿过弄堂,来到东院,这里显得清静了许多。婆子丫鬟们都到西院凑热闹,眼下也没有什么人可以使唤。二人坐在门廊下面,重景开了电灯,泛黄的灯光引来了无数的飞蛾。

“这天仙配讲的是天上有一位美丽的仙女下凡跟牛郎的爱情故事,话说……”

薛重景听的如痴如醉,着了迷,牛郎与织女被王母娘娘分隔在银河的两边,只有7月7日鹊桥搭起后才能相见,重景不由的伤感了起来。

香儿见状,赶忙笑着岔开话题。“对了,刚忘告诉你,那本书可不能让老爷太太瞧见了,听说那里面讲的都是歪理邪说。”

“什么书?”薛重恒的二房带着丫鬟环儿,走了进来。

“没…没什么。”薛重景急忙解释道。

“大少姨奶奶,您怎么来了。”香儿急忙起身向薛重恒的二房行礼。

薛王氏解释道:“当然是来找二少爷。”

“嫂子找我有啥事吗?”重景询问道。

“一整天都没见你,怕你饿,方才听大牛说你回来了,就过来了呗。”

薛重景有些不好意思,“嫂子,让你操心了。”对于那件事情,薛重景现在有些抵触。

……

不多时,薛王氏一个人悄悄的从薛重景的房间走了出来。她轻轻的走到香儿面前,小声的嘱咐道:“你家少爷睡着了,可不能打扰,好生照看着。”

香儿点了点头。

吩咐完后,薛王氏带着环儿离开了东院。香儿小心翼翼的推开房门,悄悄的来到薛重景的床边,看着他不由的会心笑了笑。

窗外,一轮明月散发出皎洁的银光,撒落在东院的每一片树叶和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