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娘是京城一绝的琴师,花了自己半生的积蓄救了当年病得快死的师父。
我师父原是制香的高手,但为了讨师娘欢心,他开始潜心制琴。
师娘死那天是元宵。
那天京城富商徐琨派人来到了家里,非要把师娘拉去他府里奏乐。
我和师父将坨了的丸子热了又热,等到万家灯火一一熄灭,师娘仍未归来。
师父慌了,完全失了素日里的温和沉稳。
他提着灯笼,在冬夜无人的街上,循着去徐琨家的路找去。
终于在一处暗角,找到了已经被撕咬成一坨肉泥的师娘。
师父的撕心裂肺的哀嚎一声声划开京城死寂的冬夜。
他叫到最后已然喊不出半点声音,依旧张着无法合上的嘴,任由寒风灌入急促起伏的胸腔。
这一夜,师父的青丝全白了。
师娘出殡这天,徐琨带着新纳的小妾凤鸢来了。
他猪蹄般的肥爪搭在师娘的灵柩上,满是油光的脸挤着两坨大肉,像鬣狗似的呲着牙挑衅。
“芸娘的手是真的好呀,但这天下珍宝不都是我徐琨的囊中之物,我给脸让她奏乐为我和凤鸢云雨交欢助兴,她竟不知好歹说我以乐助淫有辱斯文。”
师娘本也是千金小姐,家族败落才卖艺为生,她向来克己守礼,怎受得了这样的屈辱。
徐琨一步步朝师父走近,继续得意地说:“逼得我只能拿你的性命威胁,摁着她为我连续弹奏了五个时辰,她那双吹弹可破的巧手终于被琴弦磨破,这血腥味儿让我的狗子们一下子就兴奋了,叫嚣着向她扑去……”
师父低着头,紧紧握着拳头,将指甲陷入了掌心。
徐琨狠狠挖了师娘的灵柩一眼,吐了一嘴,“一个到头来任畜生糟践至死的贱货,还妄想自持高贵,呸。”
徐琨走了,师父渗人地笑着对我说:“徐琨连畜生都不如,他的肉只配他自己吃掉。”
师娘的头七还没过,徐老爷就扬言要让凤鸢取代师娘京城第一师的称号。
意思是只要他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
凤鸢甚至还想占了师娘那把琴。
师父说:“夫人是老爷的门面,用如此素的琴,可合适?”
凤鸢先是一愣,而后轻蔑地说:“确实不合适,一个娼妓用过的琴,怎能与本夫人相配。”
娼妓?我瞪了凤鸢一眼,她不屑一笑,“卖什么不是卖,卖艺也是卖,勾栏瓦舍出来的,装什么清高。”
师父没有反驳她的话,只是低声说了句,确实不配。
他们不知道,师娘的琴一木一弦都是师父亲手打造的,是师父求娶师娘时的聘礼。
那琴身用的是师父跋山涉水走破了不知多少草鞋才找到的千古良木,
用的弦是师父熬了不知多少日夜养的蚕吐的丝。
师娘拿到琴,神色动容,但又说自己出身青楼,虽不卖身但已不是什么大家闺秀。
她从前也受先生教诲,不能见死不救,师父只为报答她救命之恩,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师父却说,他视师娘如明月高洁,爱慕师娘至纯至真的性情,可以娶她为妻是毕生所幸。
为了赚钱赎得师娘自由之身,他掏空心思研制了独特的香粉,向来腼腆的他和我在大街上吆喝卖香粉,把嗓子生生喊哑了,还千叮咛万嘱咐我不要告诉师娘。
师父抱着师娘留下来的琴,浑身颤抖跪倒在地,巨大的悲痛仿佛掐住了他早已无力的喉咙,让他再也吼不出一声哀鸣。
他忽而抬起头,又对着我笑了,笑得像炼狱深渊里爬出来索命的厉鬼。
“我们就给她做一把琴吧,看看到底谁是娼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