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方才离去的门房去而复返,悄然打开了一旁的小门,从里边走出,伸手作揖。
“老爷想问,宁捕快上门,是私事还是公事?”
“有什么不同吗?”
“公事的话,宁捕快就请回吧,我家老爷在家不谈公事。”
“那就说私事。”
“里边请。”门房伸手让出路来,将他引入门内。
宁泉也不扭捏。
这些世家豪门,多的是规矩,尤其是客人上门,要什么拜帖,走哪扇门,都有所谓的讲究,像他这样的布衣,自然是走小门。
这还是在他提出了有利于双方的条件后,若换做是平时,怕是连门都没有。
他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那位门房也不卑不亢,低头就往里边走去。
李家大宅的确气派,光是面积就占了整个坊市的三分之一,更别提里边的陈设装饰了,光是气候,就与外边截然相反,本应是炎炎夏日,他刚刚一路走来还有些冒汗,结果一进到这李家大院,便是被那纷纷而落的细雪,冻得呼出了一口热气。
只能说,不愧是世家。
仅是想要看个雪景,就布下如此阵法,倒转季节。
踩着一路的积雪,沿着石板铺就的道路,穿过僻静的前院,走入一条亭廊,向着宅邸的更深处走去。
在穿过一处庭院时,却被人出言叫住了。
“祥叔,镇魔司的人,怎么往家里领?这人谁啊?”
说话的,是一青年,身着月白锦衣,手提一把三尺长剑,脚下积雪呈现出一种不同寻常的线条。
看样子,应该是在练剑。
在其周围,还有几个年轻人,大概都是李家的年轻后辈。
宁泉一眼看去,全都不认识。
大概在前世也都不是啥重要角色。
不过,在此刻,却是一个麻烦。
“回逸少爷的话,这位是宁捕快,来找老爷有事商量。”
门房眼观鼻鼻观心地低头回应。
看起来就是在公事公办。
可宁泉一下就听出来了不对劲。
意思是这个意思没错,也的确是他主动来找的,可问题是,话不能这么说。
他算是个什么葱?来找李家家主商量事?
这岂不是将高高在上的世家,与他摆到了同一位置?
尤其是在眼下李家遇到麻烦的时候,搞得他像是乘人之危一样,在这些李家的年轻后辈眼里,就是他欺负李家如今的情况微妙,哪有对他不恼火的道理。
作为一个世家的门房,看人的能力,和说话的水平可不差。
眼下这种话,明摆着是要把他架火上烤。
有问题啊。
宁泉皱眉看向那面无表情的门房。
还没来得及想好要说啥,就听那年轻人又问。
“商量什么事。”
说这话时,年轻人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而门房却仍旧像是浑然不觉一般,自顾自地往下说:“就商铺库房失火一事。”
此话一出,在场的几个李家年轻人,脸色都沉了下来。
宁泉哪还不明白。
李家怕不是因为这事,而被搅得头昏脑涨,跟蚍蜉勾结,本来也没什么,哪个世家不找几个能帮忙干活的手套,但问题是,如今蚍蜉要火烧京城,而李家在此刻爆出来跟蚍蜉有关系,还帮忙火烧京城。
这是何居心?
虽说没啥证据直接表明,可仅有怀疑也足够让李家惹上麻烦了,说不得就要被套上一个谋反的罪名。
更别说,这事还是栽赃的话,李家该有多火大。
尤其是针对惹出这一事的镇魔司和袁鸢,肯定恨得牙痒痒,说不定还会认为,这是袁鸢在故意下绊子,毕竟两边之间的仇可不小。
要命的是,门房在此刻,还淡淡地补上了一句。
“这位宁捕快,是袁都尉的近侍,当时也在场,跟着袁都尉一起调查的商铺。”
这一下,算是给了这些李家的年轻人,一个可以动手的理由。
宁泉算是看明白了。
这摆明就是在为难他,或者是给下马威。
感受着庭院里逐渐微妙的气氛,他已经在心里骂开了,这勾八世家,不想见就不想见呗,偏偏把他骗进来打一顿干嘛?想教训一下他?让其他想要趁此时机来作妖的其他人,掂量掂量?
可他不过是个无名小卒,揍了有啥意义?也震慑不了他人。
或者,是那位李家家主,刻意安排,在他还没来得及见面的时候,就打压一下,以便于待会的交谈。
不过,宁泉也顾及不了那么多了。
因为,那个被门房称作是逸少爷的年轻人,已经提剑指来,冷声喝问:“害得我李家如今百口莫辩,现在还敢来?!”
“这位少爷莫要激动。”
宁泉抬手示意冷静:“我登门求见,便是为了此事而来,若是李家清白,那肯定能够查得水落石出。”
“我李家当然是清白的!若不是你们这跳梁小丑,我李家怎会陷入如此困境,我看这栽赃,怕是跟蚍蜉没啥关系,就是你们镇魔司抓不着人,想要故意我们!怪不得说是找到蚍蜉,结果连个人都没抓到!我看是你们镇魔司在自导自演吧?!”
那位逸少爷义愤填膺地说道,随即怒喝一声,提剑刺来。
“卑鄙无耻的家伙,看剑!”
这一刺,气势非同小可。
周围霜雪,全都随着剑气,化作飘扬的丝带,缠绕在剑尖之上,在庭院里刮起一阵寒风。
宁泉一眼就看出来。
这是李家的绝学,沉雪剑,听说一共七层,一旦施展,雪花纷飞,潇洒异常,但其威力也非同小可,他也见识过这种剑法,还交过手,深知其剑法路数诡谲难测。
而眼下这位逸少爷,实力也不可小觑。
看这气势,少说也得是练到了剑法第三层,比起他之前面对的铡头客,可要强得多。
也算是个天才了,但与袁鸢那种仅需三天,剑法就能融会贯通的妖孽不能比,只算是个平均水平的天才。
不过,比起他,可就是完全碾压。
修为怕是已经到了先天之境。
以修为水平划分,如今他甚至没有跨入第一个门槛,也即是气血筑基,修行之人用各种方式锻炼体魄,以达到最佳状态,走上修行第一步,也即是后天境。
此境界时,修行之人吸纳天地灵气充盈己身,直至打通全身经脉,方可步入先天。
铡头客正是处于这一阶段。
一旦达到先天,炁海充盈,寻常后天境再难是敌手,更别说他这个连气血筑基都没有的家伙了,若是铡头客有这修为,他想跑可没那么容易,搞不好袁鸢就得是来找他收尸。
而这位的条件,可比铡头客那个区区刽子手,要强得多。
李家的绝学可不止一手沉雪剑。
宁泉来不及吐槽。
面对已经冲过来的逸少爷,直接拉开了架势。
以他的水平,在正常情况下,是没法这位逸少爷造成任何威胁的,跑都不一定跑得了,先天境的高手已经可以御空而行了,只是还没那么快而已。
但眼下可并不是正常情况。
他已经看出来了,李家那位家主是在为难他,但并非是想要杀他或仅是打他一顿,因为那样对于李家没有任何用处,还容易让本就已经疑点满满的自己,再添把柄。
所以,李家家主,绝对不会轻举妄动。
估计就连眼下这些年轻人,都是暗地里通知过的,前来为难他罢了。
真不想见他,说一声就好,没必要折腾。
所以,他还是有赢面,只是要看赢的条件是什么。
目前来看,这个条件,应该是体面。
只要他不被打得灰头土脸,这把就能算他赢。
看着那迅速逼近的剑尖,宁泉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将脑袋往旁边一歪,顺带用拨云手拉住剑尖,顺势向后一拽,并且用出柳絮飘加拨云手的推劲,猛地从侧面顶上袭来的逸少爷,将双方的距离拉开。
铛!
长剑径直刺入原本在他身后的木窗,剑尖在光华流转的深褐色木板上没入近半。
这可不是寻常的木头。
其本身作为材料就已经价值不菲,更别说经过工匠炼制了,那木头的坚固程度,可不是寻常人家的木屋比得了的。
这一下,怕是得有十两搭进去了。
宁泉啧啧称奇。
而刺了一个空的逸少爷,则是一脸震惊。
“怎么可能?”
虽说,他本来没想要杀人,只是要吓住这个一脸淡定的家伙,以及再给一些教训。
可就算如此,刚刚的那一剑,换做是家族里那些护卫,也不一定能够躲得开,而且那些护卫,可都是至少是后天境的水平,眼下这个镇魔司的捕快,也就是一个刚练炁的半吊子。
怎么可能躲得开?
难道隐藏了实力?
他不信邪地再次感受了一下对方的气息。
没错,就是半吊子。
这就奇了怪了,他想起,那一瞬间,剑尖上传来一股拉力,让他有点控制不住力度,还以为要失手杀人了,没想到对方却躲开了,而且在对方躲开的那一瞬间,他感到一股推力,要不然,以对方的速度,不可能一下拉开那么大的距离。
看着几步开外的捕快,这位少爷皱眉道:“你那是什么功夫?我怎么没见过。”
“呵,不入流的市井戏法罢了,少爷怎可能会知道。”宁泉谦虚地说道。
他倒是没有忽悠。
大多数情况下,拨云手跟柳絮飘,虽说也是功法,但都是有点表演性质的街头戏法,会练这个功法的人,大多都是为了搞杂耍。
“戏法?”逸少爷脸色一沉,“你莫不是看不起我?!”
“额?”宁泉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
逸少爷就已经将长剑拔出,再次指向了他,木窗在那一瞬间崩裂开来。
好了,这回的维修费,绝对不止十两。
宁泉看着那一地木屑,在心里暗自吐槽,他一年的俸禄才十五两,也不知道升职之后,有没有加工资,希望李家不会找他索赔...
看着又一次冲来的逸少爷,他不由得苦笑。
哪怕是在仅需维持体面就算赢的条件下,他想要赢也太困难了一些。
双方的实力差距,已经大到几乎无法弥补。
看了一眼仍旧低眉垂首无动于衷的门房,他知道这还不算完,只能屏息凝神,努力观察着对手接下来的动作,虽说以他的实力,根本看不清,只能凭借着的多年的交手经验,以及本能做出反应。
“融雪!”
逸少爷低喝一声,满院雪花飘扬而起,向着剑刃汇聚而来。
在风雪中,剑刃消失了,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的雪花吹拂而来。
宁泉见状,笑了。
打架就打架,喊什么技能名?
他可太清楚这一招的破绽在哪了。
在过去,这一下只要是实力在同一水平,哪怕是差一些,他也能一招秒掉对方,但现在,不是说不能打伤,而是完全伤不到,嗯...肉体上是这样。
宁泉施展起拨云手,拽住了对手那正欲迈步向前的步伐,用力一拉。
顿时,那位逸少爷的脸上出现了惊愕与慌张,身体也开始不自觉地发生歪斜,而且宁泉紧接着就用拨云手拽住了对方握剑的手,接着对方刺来的劲力,再次一拉。
本身就已经下盘不稳的逸少爷,彻底被他拽了过来。
而他借着惯性,伸手穿过风雪抓住对方的胸襟,脚下一个旋转,直接将其甩飞了出去。
只听嘭的一声,这位逸少爷成了滚地葫芦,在木制的长廊内一阵翻滚,摔得七荤八素,长剑也掉在了雪地里。
整个庭院里,除了滚地声,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在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而宁泉则是回头看向了同样在震惊的门房。
“可以了吗?”
他平静地问道。
那位李家家主,就是想要为难他一下,要不然门房大可以说,是李家家主要见他,有这一句,谁还会多说什么?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你在隐藏实力?!”
那位逸少爷已经从地上爬起,显然是没有收到什么伤,但自尊心就不一定了。
“没有。”
宁泉微笑着,弯腰拱手道:“是少爷您客气了,多谢少爷留手,在下多有冒犯,给您赔个不是。”
“你...”
逸少爷还要说些什么,但立马就被打断了。
那是一个清冷的女声。
“李逸,够了,父亲要见他。”
一个娴静的少女,就站在庭院的门外,静静地注视着这里,身上蔚蓝的衣裙覆盖这一层细雪,眼神沉静淡然,丝毫不为外物所动。
在少女的注视下,愤慨异常的逸少爷,硬生生将话憋了回去。
随后,那双眸子看向了他。
“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