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的我站在距离海边不远处的山上,看着曾经想起无数次的大海,忽然就迷惘起来。我的内心不知为什么有了一种莫名的感觉,这种感觉既不是失落也并非悲伤,而是一种让人难以言表的平静,一种让我认为此刻不应存在,又可以存在的的平静,一种让我的内心又再一次沉浸于过去的平静。
我是那么想着自己的,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时间无法改变,如果有,那就是时间还不够长远,没有长远到让那些痛苦的,烦恼的,甚至是快乐的离开我的大脑。那些事情,仿佛只要我存在着,他们便会一直存在着。而时间的流逝也证明了这一点,我真的逐渐忘记了。
但是一种感觉始终牵动着我,让我感到眩晕。
于是我低着脑袋,闭上眼,不再直视这一片能够引起我回忆的大海,虽然以前从未见过,可是的的确确的,这片我未曾见过的大海正在给与我的精神以极大的冲击。我呼吸,试图去缓解那一种无端的,冷刃无法忍受的情感。
可是它越来越强烈了。
海风吹过,轻抚着我的面颊,将我的发丝扬起,也带大海来独有的咸涩的气味。不远处传来海浪击打在礁石上的声响,海鸥鸣叫着盘旋于其上。似乎是在歌唱些什么。但它们真的懂的么?我在内心里不断彷徨着,寻找着,渴望在这痛苦的雨林中寻得一处安身之所,可是无法做到的,这周遭的一切都在的的确确的提醒着我不要忘记。
天边的夕阳温柔的不像话,把海面都染成了淡淡的红色。再一次望向天空,就如同一粒石子抛入了原本平静的深潭,在上面激起了涟漪,一层一层的向外荡开来,赤红,鹅黄相互交织在一起,然后分开,将整片天空渲染成梦幻般的颜色,这便是海边的午后。
眺望及远处,直到天空和大海融为了一体。
我望着深处处的,从这个世界不知名的角落向着沙滩奔来的波涛,它们推挤着彼此,一同在海面上奔腾,如同我大脑里此刻那些纷绕的思绪,在此刻涌上我回忆的海滩。
无法克制的,她的声音,她的笑颜,她的发丝好像又一次在我的脑海中显现,如同月光下的薄雾一般,若隐若现。
“魏医生?”有些熟悉的声音从耳后传来。
“朱小姐”我想起,他她是不久前我所接受的一名患者,已经出院挺久了。
“魏医生今天也来海边散步,真是好巧,我还以为您只会出现在医院的办公室和手术室里呢。”她打趣似地说道。
“那倒没有,只是平常太忙了”我尴尬的笑笑,挠了挠后脑勺。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停顿了下来,看着我的眼睛说道。
“魏医生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我顿了顿,有一些惊讶,又不知应该如何说起。我看着她的眼睛,不免的沉默下来。
“不想告诉我也没关系,毕竟这是你的私事”她说道,然后抬头看向一边的小路。
“沿着这一条小路走下去,没过多久就可以到下面的海滩,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可以赶上落日,那景色真是没话说,可千万不要错过。而且我隐约的觉得,只要你走到了那里,心中的某些事情便会有了答案”
她朝我笑了笑,似乎能够看透我一般。
说完后我们两便挥手作别,我于是看着面前的这一条小路,心中不免有一些踌躇,我真的可以去回想么?我又应该如何面对那一切,那让我逃避的一切?说实话,今天为什么我会来到海边,我为什么会坐在这里,我为什么会会想起之前的一切,这对我来说都是未知,可是不可否认的,此刻的我站立于此处。
我突然意识到了,我站在这里,是为了不要忘记,人说来也是奇怪,有些回忆,明明自己一刻不停地想要忘掉,一刻不停地想要逃避。就像是扔垃圾一般的把它们堆在某个小角落里,期待着某一天,在不经意的时候被清理走,但是自己又如此的珍惜,害怕它被彻底地抹去,然后只能一刻不停地偷偷去看,去想。
我觉得,这种感情倒不是因为犯贱什么的,而是因为太爱。
那么我现在所做的是什么呢?我心中的答案并不明晰,只是有一种奇怪的东西驱动着我。
于是我做了一个深呼吸,朝着那一条小道走去。
然后白落的颜就不知不觉的在我的眼里浮现了。我开始回想她的笑,她皙白的肌肤,她无比柔顺的发丝以及微凉的小手,她穿的那一条白色连衣裙也在我的眼中出现,我想起了我们之前的对话。
“魏医生,你说以后我有机会看到大海么?”
“一定会有的。”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嘴里蹦出这一句没有由头的话,是那么的没有依据。
“那我们一定要一起去看看海是什么样子的”
她将双手背在身后,一个人在前面自顾自地走着。
此刻的我们置身于一条长长的铁轨上,两边是层层的山峦,将我们与这个世界隔绝开来。亮,透过树叶的间隙落在我们的身前,身处于月光的薄纱下,四周的一切都被笼上了一层白色的光晕,那些附着在万物上微弱的光亮带给我一种朦胧感,让我模糊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似幻似真。
“如果哪一天我真的死了,看不到大海,你能答应我把我的骨灰洒在大海里面么?”
她突然地说出这一句,我沉默,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这好像太为难你了,那你就帮我看看大海是什么样子的吧。”
“魏医生,你觉得我们的一辈子像什么?”
“不知道”
“真是很无趣那你”她吐槽到,过了一会又扭过头对着我说。
“我的人生啊,就是一个人在大海里面飘啊飘啊飘啊,虽然想,但从来就找不到一片可以让我真正的安心下来的大陆。虽然只有短短的十七年,但是有很多生生死死的巨浪,我都已经经历过了。嗯,现在想想我真是优秀,竟然还没有死掉”她笑嘻嘻的说到。
但此刻的我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她应该是什么样的?山野静谧,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一丝蝉鸣,以至于我甚至可以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我后来其实也想明白了,我们每个人其实都在大海上飘,都在寻找着那一片属于自己的,得以安生的大陆,要不然的话,没有归宿,就只能一个人孤独的在海面上游荡,直到死去,又或者说被风暴巨浪所摧毁,然后葬生于海底。很多时候我们没有死,但是我们的心已经死了。我觉得那个时候的人不算活着,即使是活着也应该死了。”
我依旧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魏医生,我这个人应该是找不到可以生活很久的大陆了,但是吧,能够有一个小岛能让我停靠,让我稍稍的休息一会,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对于我来说也做够了。”
我快步走向前,握住她冰冷的小手,是如此的孤独,没有生命力,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滔天巨浪所夺走生命。
她有一些惊讶,雪白的脸颊也变微红。
“你可以一直在我这里”
“我们都可以成为彼此的小岛,只要我们在身边,我们可以一直呆在这里,我们就不会害怕,我们就一定可以一直的存活下去。”我紧接着说道。
她转过身面向我,与很久之前不同,此刻她的眼睛不再像一方死去的潭水,我看到了原本迷失在大海深处的她,当然,她也看到了我,我们彼此注视着,她的眼里再一次的涌现出了生命的泉流。
她闭上眼,靠近我,那一股令人沉醉的栀子花香向我席卷而来,而且变得愈发浓烈。下一秒,我吻着白落的唇,是如此的湿润与温暖,那里静待着我的到来。我双手隔着连衣裙触碰着她柔软的肌肤,我渴望将我微弱的温度传递给她。
我睁开眼,她的脸变得更加红润。
“你的面色看上去好很多啊,看上去以后要多多亲才行”
“流氓!”
我们再一次向前走着,但是我能感受到她握我的手变得更有力了一些,更有温度了一些。
“魏医生”
“我在”
“我当然知道你在”她笑着说道。
我们两个就这样肩并肩地走着,我的身体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感,仿佛只要和她站在一起,我就会不自居觉的开心,就会不自觉的一直注视着她,她那原本孱弱的身体竟能给与我如此大的生命力。而她也是笑着。
我们沿着这一条废弃的铁路走,那些人说过,这条铁路原本通向大海,只要肯一直的往前走,就可以穿过崇山峻岭,就可以跨越峡谷江河,然后走到大海边。
脚下的碎石随着我们的行进传来摩擦的声响,在这个空旷的峡谷里面回荡着,我们两个就这样在上面踱步走着。忘却了时间,忘却了地点,忘却了一切,此刻我们的生命中只存在着彼此。
我感受着身旁的白落,我知道,此刻的她是在思考些什么的。她不在我身边,她在远处大海的某处。
“魏医生”她突然停了下来。
她摇了摇头,轻薄的发丝在空中飘荡。
“但这对于你我来说都是不好的,即使在短期内我们可以在一起。”
“什么意思?”我有些疑惑。
“我刚才想了一想,还是觉得不对,人总是要勇敢的,我们总是要在大海上飘着的,如果我们只是停留在小岛上,忘记了如何在大海上飘,忘记如何生存下去,忘记了我们应该寻找的东西,要是某一天啊。”
她松开我的手,跑到离我不远的地方,那是一段轨道断裂的位置,她找到一块有些高大的巨石,然后站上去,高高举起自己的双臂。声音很大,仿佛整个世界都可以听见。
“砰!的一声,海洋底部的火山爆发,抑或是剧烈的海地地震,还有可能是海平面上升之类,小岛不见了,那时候我们都忘记了如何去活着,就一定会被淹死在海里的。”
“我宁愿被海浪拍死,也不愿这样死掉,没骨气”她说完走回到我的身旁。
我顿了顿,然后说道。
“那是之后的事情了,我们生活在小岛上也好,一起乘船出去也罢,这些都是你身体变好之后的事情了。此时此刻的我们先暂时的停留在这里,难道不好么?”
“这是不行的,至少对于我们来说是这样。”这一次白落拒绝的很坚决。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变好了,如果在不久之后我死掉,那你应该怎么办?”
我缄口不语,她说的很对,因为我根本无法想象没有了她我的日子应该如何过活,我之前的人生所面对的一切是如此的孤独,是如此的焦躁与不安,但直到我遇见了她,我的内心才得以归于平静,他们都觉得是我出现在她的生命里,救了她,其实我知道,是她救下了我。
我有些失落,而她也注意到了。
“对不起,我不是想要这样说的”她说着,眼角低垂了下去,将身体再一次靠近,这一次,她甚至挽住了我的手臂,我们的身体紧紧的贴合在了一起。
“没关系”
“但是我觉得我并没有讲错,你我都需要这样的勇气与决心不是么,我也是一直是凭借着这样的勇气才得以存活下来的,要是哪一天这样的一口气没有了,恐怕我也要死去了”
“不要这样讲。我们一定可以好好的。”
“嗯”
“魏医生,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遇见的地方么?”
“医院的花坛那里?”
“是我的病房啊,只不过之前你第一次来的时候,应该是刚刚才值完夜班吧,整个人站在那里,就连眼睛也睁不开,就像一个小啄木鸟一样,着头一点一点的”她说完随即模仿那个动作,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停下来,顺了一口气说到。
“在我病床旁的那一个小柜子里面放了一点东西,到时候你要自己去看。”
“这个当然不是遗物啥的啊,只是有一些话我一直到现在都无法给你讲出来,这或许是一种可行的表达方法。”她说着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还有还有,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不对,两件就好”
“哪两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如果我真的死掉了,你就把我们不久前收养的那一只小花猫送到奶奶那里,还有我之前送你的所有东西,一股脑地,丢掉也好,烧掉也好,一个都不准留下来”
听到这里我的胸口仿佛突然有一个巨石压着似的喘不过气来,但我看着她的眼眸,是如此的坚定,也就不得不答应下来。
“好”
“第二件事情嘛,就是去看看大海,时间什么的无所谓,次数也无所谓,只要去看看就行。”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眼色突然又多了几分犹豫。
“好,我答应你”
我走上前去,再一次牵起了她的手。我们又再一次向前走着,我什么都没有带,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我们已经到了哪里。可我却希望这一瞬间可以永恒的存在下去,只要这样,说不定就可以看到大海,说不定就可以存活下去。
“呐,魏医生,你觉得我们还要在这一条路上走多久?”
“不知道啊,你现在想回去了?”
“当然不!”她说道。
“那好,那我们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吧”
我看着面前幽静的山谷,此刻万里无云,月光倾泻而出,泼洒在我们的身上。这让面前的白落看上去格外的美丽,我似乎可隐隐约约的看见她身上发出的白光,就如同山中凝结成的薄雾一般,她是否真的存在过?我们是否真的到过这里?
我的思绪又回到了现在,最后我和白落究竟走到了哪里,又发生了些什么事,我已经记不清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音容在我的回忆里早已渐渐消失掉了。
很多次在深夜里,我祈祷,我恳求,我试图去寻找些什么来将我想要丢弃的回忆刻在我的脑海里,可是办不到啊,即使照片可以记录,即使声音可以录存。但是那一种感觉却丧失掉了。也正是这一种感觉始终牵动着我。
还有就是她最后想要我办到的两件事,究竟是为什么呢?她想要我忘记,想要我抛去我和她之间所有的回忆,去迎接我所谓的未来,可是她又让我去看海,她一定知道只要我回到这里,我就一定会想起她。这本就是自身矛盾的。
现在想想来看,其实我根本就不曾了解白落,这个只有十七岁少女的心思。
那一本笔记呢?尽管后悔,可当时懦弱的我根本没有勇气再回到那里,只想着逃避一切,自然的那个东西就不知所踪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终于的,我觉得我可以接受了,于是我来到了这里,来到了这一片大海前,我遵循着内心的指引,试图唤起最后残存的回忆,试图去最后一次的寻求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