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会成长的,人在成长中改变,在成长的沉重代价中把心打碎再重组。是什么在催促着小孩成长,成长带来的改变是什么?
小孩期盼着长大,渴求长大后的自由;长者奢望回到过去,重渡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童年。人的每个阶段都会有所追求,但似乎从来没有意识到,他所追求的,在一开始就拥有了。
汉国,汉中省西江市。
2016年,我考上了本市最好的私立初中育才中学,和许多县城的小孩子一样,你引以为傲的优异成绩在进入市级新学校后都会显得平淡和沉寂,来自各县各市的天才少年用他们耀眼的努力和天赋把你的自尊心碾碎。初一年级有2000人,曾经学校排名前十的我现在连前两百名都排不上号,在五十人的班级里被挤出前十也是常有的事。每月一次的考试不断用残酷的现实提醒我,你不是天才,自诩为聪明人的你在这个学校其实只是一根被风轻轻一吹就倒下一大片的小草。
那个时候的我还没意识到,以后的人生我还要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上述情况,所谓人生,就是一段不停被击溃被打倒的旅途。但幸运的是,在这个关键的阶段出现了一个足以让我改变如何认识这个世界的人。
“喂,你在想什么呢,政治课上唐老师讲的唯物和唯心,你到底想明白没有啊?”同桌寒玉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
11月的月考又一次的击溃了我的自信心,不出意外这次只考了班级的第十,我明明已经那么努力了……
我心情不是很好,就随口回应了一句,“唯物是真的,唯心是假的嘛。”
寒玉笑嘻嘻地盯着我,趴在桌子上托着脸,“也不能说不对,非常朴素的观点嘛,你平时有看小说吗?估计你这个书呆子也没看过,宿舍里一本小说都没有。”
“谁说我没看过,偶尔也会看嘛。”
“那就好了,我解释起来也方便一点。我先问你,你有没有听过修真?”
“修真?是小说里那种炼丹找秘笈、过五关斩六将终成神仙的修真吗?”
“你看的是哪门子小说,西游记吗?”寒玉解释的时候也不忘挖苦我,“其实现在的小说大都是按照道教的理论来诠释修真,修真者,借假修真也。道教中,学道修行,求得真我,去伪存真为修真。”
寒玉顿了顿,见我没说话便继续问道,“你说,这些人修真是为了什么?”
“为了成仙,傲视天下?”
“错啦,现在的人都被小说误导了,总以为修真是为了成仙。他们都忘了道教中的修真是怎么说的吗,修真者,借假修真,求得真我。修真,是为了真我,哪是为了成仙,林空明,你说你自己是神仙吗?不是吧。”寒玉每次讲到这些神神叨叨的事情嘴巴就停不下来,明明年纪比我还小,都不知道这些天马行空的理论都是在哪学的。
他这么一说我便感到莫名的委屈,我哪知道他说的这些理论,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嘛。
“还有关于借假修真,我看也没几个人能解释清楚何为真假,老子都说了,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真假岂是其表面之意。这些我以后再和你解释,你还没那个境界。”说到这寒玉的语气缓和了一点。“其实想错了也不能怪你,但是小说里有一点倒也没说错,修真就是通过对自身的不断修行,不断找出自身的不足让自己更了解自己。”
“话越扯越远了,你现在,还是没说明白唯物和唯心。”我有些不服气。
寒玉也没说话,竟然从抽屉掏出了一本高中的政治课本,“初中还没有学,考试也不考,唐老师只是随口提了一嘴,你要是想知道答案,书上第一章就有,我还做了笔记。”这下我不得不惊讶又服气了,当我还在初中的苦海快溺死时,寒玉已经在高中书海里遨游了。
现在想想,那时的我真是悟性不足,还以为寒玉的话单纯是为了告诉我什么是修真,完全没想到他是借着修真,引出何为真假,然后通过点明我境界不够,不知何为真假,最终反驳我说的唯物是真的,唯心是假的敷衍幼稚之词。但是,寒玉关于修真的一番话我倒是记在了脑子里,“修真就是通过对自身的不断修行,不断找出自身的不足让自己更了解自己”
初一的课程相比初二初三还算比较轻松,早上从七点十分开始上课到中午十二点。因为每高一个年级下课时间都会往后推十五分钟,所以初一的学生都能在饭堂抢到最热乎最新鲜的饭菜,还能幸灾乐祸地看着高年级学生和6000人抢饭堂的壮观场面,殊不知这种情况很快就会轮到自己。
第一饭堂有三层,越往上环境和饭菜越好,价格也越高。我每周有两百的生活费,入学时也拿了最低档的奖学金,平时基本没什么其他花销,因此我一般都到二三层饭堂吃饭,免去了排长队的烦恼。
学校并不强制住宿,但学生大部份都是来自县城的小孩,单单要负担每年近两万多学费已经让很多家庭难以承受,所以一般都选择在校住宿。况且学校的物价很高,超市书店里所有东西的价格比校外高出了一截,喜欢买小说买零食的同学很容易就被掏空钱包,为了有钱填饱肚子只能在饭堂一楼就餐。恩格尔系数超高的我也没什么省钱的意识,累了一天,不就为了奖励自己吃顿好的。
寒玉的想法则很简单,他就喜欢安静的地方,因此往往一下课就拉着我跑去饭堂三楼吃饭,今天也不例外。一饭三是唯一一个有空调的地方,所以我也很乐意在那里吃饭。这也是唯一一个除了宿舍能让我在这个压抑的学校中感受到惬意的地方。
打完饭后我找了个地方坐下,见寒玉还在排队,便帮他占了个座位后就跑到楼下小卖铺买了两瓶冰镇七喜。寒玉打完饭看到桌子上的冰镇七喜很开心,拧开盖子就猛灌一口,然后打了个气嗝,“呃……真畅快!南方的天气真是奇怪,十一月了还能有三十度,热死啦。”
“是啊,教室又小人又多,还没空调,一年得被热九个月!”想到每年交两万的学费,教室连个空调都没有我就有点愤愤然。
“不过空明,饮料得少喝知道没,按照科学的说法,冰镇饮料伤肠胃,添加剂有害健康。按照道教内丹的说法,就是饮料影响了精气神在身体炉鼎结丹。你明白没有?”寒玉一边透心凉心飞扬一边教育着我。
“前面的明白,后面的不明白。”我诚实地回答道。
“陈致虚在《金丹大要》卷四曰:是皆不外神气精三物,是以三物相感,顺则成人,逆则生丹。何为顺?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故虚化神,神化气,气化精,精化形,形乃成人。何谓逆?万物含三,三归二,二归一,知此道者怡神守形,养形炼精,积精化气,炼气合神,炼神还虚,金丹乃成。”寒玉摇头晃脑一口气给我扯了一段,然后解释道,“简而言之就是,喝饮料影响了你养形炼精这一步,从而危害了你炼丹的结果。”
“听明白了一点。寒玉,感觉你对道家兴趣很深呀。”
“毕竟是古文化所以有所涉猎,但要说兴趣其实没那么深,而且我也没打算跟你深入研究道教,以后你会知道的。”听寒玉的话,他像是打算以后和我研究一些东西,但是是什么、为什么他也没说,我就不问了。
为了走出饭堂时不人挤人,我风卷残云般吃得很快,想着早点走不用与高年级的人撞个满怀,但寒玉的性子永远是慢悠悠的,一口一口细细品尝,每次我把餐具都收拾好回来了寒玉还没吃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节奏,我也不催他,等他吃完后再和他走回宿舍就是了。
今天饭堂人似乎特别多,等寒玉吃完时饭堂已经座无虚席了,甚至还有人打完饭后没地方坐的。在穿过人流时,我不小心撞到一位高年级的男同学,或者说这位男同学光顾着和朋友聊天没注意到我这个不到一米六的新生,端着汤饭撞上了我。
幸运的是汤饭没洒出来,我忙和他说了句对不起。他低头看着我来了两句国骂,把责任全倒在我的头上,我想着自己确实有点责任,就没有反驳,又说了声对不起便准备走了。他身边的另一位同学忽然推了我一把,然后煽风点火道,“你小子撞了人就准备溜了?老高,我看他是完全不给你面子嘛。”
老高看了看他身边的同伴,又瞥了我一眼,“新庆,算了,他也不是故意的。你走吧,下次走路睁大你的眼睛,别摔个狗啃屎。”
老高似乎这群人的领头羊,他一说话身边的人就不作声了。
“我看你确实不是故意的,你撞到我朋友,给我朋友道个歉就可以走了。”
说话的竟是舍友季锡清,我惊疑地看了看平日低调内敛的季锡清,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你他妈给脸不要脸是不是?蹬鼻子上脸了?”这位叫新庆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拉起袖子一副揍人的模样。
眼看事态就要失控,我忙和新庆道,“这位同学,确实我有撞到人,但也不是故意的……”
季锡清无视了我和炸毛的新庆,抬着头直直地看着眼睛怒火中烧的老高,“高明远,前几个星期我去了星岩礼堂,你应该也去了吧。这位同学是我朋友,刚刚在旁边我看到了经过,且不论谁的对错,这种事情没必要闹大,要注意影响。我看就算了吧。”
高明远逐渐缓和,顿了一会脸上的怒意消失了,看着我冷冷地说了句,“没事了,你们走吧。”,说罢他就和朋友离开了,高明远默不作声,而他的朋友还在骂骂咧咧。
一场大战的导火索像是被一滴水滴就浇灭了,我疑惑不已,但还是和季锡清说了声谢谢,“锡清,这次没有你我还真怕打起来呢。”
季锡清微笑地看着我说,“要说打起来我们也是被打的一方,好了不说那么多,就当是我回报值日时你帮我倒垃圾吧!我还没吃饭呢,我先吃饭去了。”
我不解问道,“为什么这个时候才来吃饭,刚下课饭堂人很少的,现在人多起来了。”
“我在教室预习下午的课程,复习了十几分钟才过来,迟了点。”
“你真勤奋,怪不得成绩那么好。”
季锡清脸色不易察觉地变了变,“教室里到现在还有人在学习呢,不说了真得吃饭去了,迟点宿舍关门回不去了。”
听了季锡清的话我不禁汗颜,原来比我勤奋努力的人还有那么多,我一直认为自己已经够努力了,想不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与此同时我的压力也倍增了。
回宿舍的路上我问寒玉,“寒玉,你说为什么季锡清说了几句没头没尾的话高明远就消气了?我是真没明白。”
“伟人不是说过嘛,解决问题要抓住事物的主要矛盾,要抓住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前两周,西江市委联合检察院,在星岩礼堂举行了一场戏剧表演,干部可以携带子女参加活动,这也是增加市委市政府感情的举措。季锡清的一番话就是表明了自己和高明远一样是干部子女,无论两人认不认识,看到这层关系都会自觉地维护自己的形象。
当然了,这番话也得在干部子女都有涵养的情况下才有用,高明远很明显就是这伙人的领头羊,你别看新庆发那么大火,高明远发声了他也只能把牙齿打碎憋进肚子里。
季锡清忽略发火的新庆就很聪明,不然对牛弹琴、明珠暗投岂不是闹了笑话。我看,季高这两人应该是认识的。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境界,难得呀。”寒玉意味深长道,俨然一副小大人模样。
听了这样一番话,年纪轻轻的我反正是懵了,问题太多不知何处发问,只能问一句,“明珠暗投什么意思?”
寒玉白了我一眼,“我这番话算是对牛弹琴了,明珠暗投什么意思你用个备忘录记下来,回去查查词典。”
我嘿嘿一笑,没文化确实有点丢脸。
“季锡清这次帮了你忙,我会记得的,你也不能忘。无论你能不能听懂,我还是先和你说一下,高明远是市检察院检察长儿子,季锡清是市委副书记组织部长的儿子,这两人身份可不简单。”
“还有,季锡清说自己看清了情况,那是在骗我们的,我看我们吵起来的时候,他才急匆匆地赶来呢。他是偏了心帮你,你小子人缘还挺好。无论日后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记得,这次季锡清无论是在主观上还是客观上都帮了你的忙,你可不能因此怪罪别人。”寒玉高深莫测地道。
“我为什么要怪季锡清,我感谢他还来不及呢。话说你怎么认识高明远的,他应该是初二或者初三了吧。”
寒玉嬉笑道,“他在初二八班,难道我要把全校师生身份信息都看了一遍这样的小事都值得吹嘘告诉你吗?”
看着寒玉嬉皮模样我忍不住用手拧了一下他的脸,“吹牛!”
“没大没小!别看我现在这样,以前的我绝对饶不了你这种行为!”寒玉生气地把我拧他脸的手拍下来。
“你这小屁孩,你有我大吗?”我不甘示弱道。
“你特喵的不要脸!”寒玉用力地给我大腿踹了一脚,也不管我呆立在原地,自己跑回宿舍去了。
等我回到宿舍后,寒玉的气好像也消了,捧着本小说坐在床上乐呵呵地看。
我们宿舍有八个人,床位是上下铺,我上铺就是季锡清,他平时很安静也没什么话,大部份时间都是在安安静静听我们吹牛。睡在我隔壁床位的是寒玉,他在宿舍也没有在我面前那么活跃,喜欢看一些和学习无关紧要的书籍,也就偶尔和我搭搭话。其他五个舍友倒是异常活跃,有一出没一出地打闹,矛盾也不少,还经常讲荤笑话,经常在熄灯休息时间自己把自己逗笑,然后被检查宿舍卫生纪律的宿舍楼长抓到扣分。
“寒玉,别生气了,我错了,下次不和你顶嘴。”我主动给寒玉道了个歉。
寒玉白了我一眼,“看来你不是那个意思,看在你请我喝饮料的份上我就大慈大悲地原谅你了。”
“你消气了就好,下次你想看什么书我给你买。”寒玉平时看完的书都会问我看不看,这次我就把送书为由头当作一个顺水人情送给他。
让你小看我,我也是有点小心机的,我在心里都笑出声了。
“好!小同志,有觉悟!”寒玉爽快地一拍我的肩膀,“既然你那么懂事,我再教你一个道理。”
我有点无语,寒玉是真想当我老师了,有事没事就教我这教我那。
见我没什么反应,寒玉便换了个说辞,“刚刚我说错了,我是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听到这我兴趣就起来了,平时的百晓生、百事通居然请教我问题,“是什么?你快问!”
“林空明,为什么饭堂越往楼上环境越好,饭菜越好,人却变少了啊?”
难得寒玉问我问题,我得认真回答,沉思了好一会才道,“寒玉,我从几个角度回答你的问题,但不知道对不对,你也得帮着我想想。
首先是价格问题:饭堂有三层,越往上饭菜的价格越贵,第三层和第一层相差了近一倍的价格,我们学校虽说可以通过特殊渠道进来,但还是占少数的,大部份都是普通的家庭为主,学校的花销又那么高,能每天吃得起三层的人肯定就少了!
至于环境方面嘛,人少了,卫生自然就容易打理,环境也就变好了,再说了饭菜那么贵,给学生整个空调也就说得过去。
嗯……还有就是教师餐厅也在三楼,大家为了避免尴尬都不是很想在吃饭的时候碰见老师,所以学生也就相对少了些。”
见我说完了,寒玉点点头,“你这样说我就明白了,可是我还有几个问题:第一,为什么饭堂要这样设计,把昂贵的餐厅设置在楼上?第二,为什么学生都不想和老师一起就餐呢?先说好了不要回答避免尴尬,就算你要这样回答你也得和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会尴尬。第三,为什么教师餐厅设置在三楼而不是其他楼层呢?第四说好了师生共餐,就算在三楼设置了教师餐厅,那为什么还要把教师餐厅单独隔开呢?第五,明明学生人更多,教师餐厅和学生餐厅的面积却是平均分的,我们吃饭的时候都人满为患……”
“哎呀,你慢点,我跟不上,我现在还在想第一个问题呢。”我忍不住打断了寒玉,“我拿个笔记本记一下,把答案想出来再告诉你。你倒箩筐似地发问,我脑子转不过来。”
我跑回自己床位一边找笔记本一边道,“这第一个问题嘛,是因为楼层越往上光线越好吗?还是其他原因?哦对了,我回来的时候去书店翻了翻词典,原来明珠暗投的意思是说把好东西给别人看而别人不识货……”
当我把笔记本掏出来的时候寒玉还是没说话,直勾勾地看着我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你笑什么?”我又到他身边坐下,边记边问道。
“我可没有笑你啊,我只是想到高兴的事情”寒玉略带心虚地掩饰道,然后又转移话题,“我问的问题你都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记住了,等我写下来,你还有其他问题吗?”
“还有一个问题,也不能算问题吧,算是一个小提醒,你也记一下。”
“好。”
“教师餐厅是教师用餐的地方,学校发的餐补是给老师的,不是给老师的亲戚们的。不要把宿舍楼长也往餐厅里面带!有时候学校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看到,但是如果有人破坏了餐厅的环境,学校还是要追究的嘛。”寒玉莫名其妙扯了这么一段,但我还是记了下来。
“都记了吧,搞明白了告诉我哦,这些问题可困扰了我好久。”寒玉提醒我。
“知道了,想不到这些小问题都能难倒你。”
“笑我无知是不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你懂不懂?承认自己有问题不懂是好事,你晓得不晓得?”寒玉用拳头在我脑袋敲了下。
“不晓得,还没学。”
“这你倒是不用学,你已经做到了,但也要允许我敏而好问是不是?
还有,我寒玉感兴趣的问题是小问题吗?能把我难住的都是大问题嘛!”寒玉还是没个正形,明明都问我问题了还这么嚣张。
看我全部写完了,寒玉轻轻一脚把我从他床上踹走,“不懂的问题可以去请教季锡清,知道没有?等他回来或者你找个时间单独问他,记住啦!我想他应该会知道答案的。”
“现在,我要睡觉去了,朕乏了!”寒玉一伸懒腰就往枕头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