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敏感的我

  • 空明寒玉
  • 羽枉
  • 5359字
  • 2024-07-01 09:34:29

周五最后一节课是班会课,班主任叫黄美艳,是一个年轻的,脸有点方方的漂亮女教师,据说是第一次当班主任,她在讲台上絮絮叨叨,但大家都坐不住了,一颗冲回家的心就如离弦的箭。

“宿舍评比是我们班评优评先、流动红旗的重要组成部分,占到了百分之五十的比重。在这周卫生检查和纪律检查中,无论是男生还是女生宿舍都出现了问题!今天我给这几位同学面子,就不念你们名字了,但是今天大家需要陪他们留堂半小时!”班主任甩了甩手中几张宿管部开的扣分条,生气地和我们说到。

话音刚落教室一片哀嚎,“老师我们又不是住宿生,凭什么陪他们留堂?”几个走读生不满地抱怨。

“都坐好!端坐!把手当放在桌子上,挺起腰杆不要摇摇晃晃!”班主任喝道。

“我再重申一遍,如果下周宿舍还出现类似的问题,全班星期五最后一节课陪着这几位害群之马留堂一个小时。每多一个扣分条,全班就多坐半小时,我饭也不吃了,就在这陪着你们!”班主任此时火冒三丈,没人再敢顶嘴,“我每周都提醒住宿生们,搞卫生要扫干净床底下的垃圾,垃圾桶里不要有垃圾,阳台的积水要清理干净,到了休息时间久不要发出声音了……我絮絮叨叨、婆婆妈妈,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我都嫌我自己说得烦了,你们是听不进去吗?

如果谁现在不想在这坐着,马上收拾书包回家去。我一天天为你们操碎了心是为了我自己吗?我的工资会多一分多一毛吗?还不是为了这个班级。你们不体谅我,也体谅那些小心翼翼遵守纪律的同学,他们陪着你们一起留堂很有面子吗?个别同学能不能有点集体荣誉感!”

很多同学都是爸妈从县城开车上来接送的,此刻都在校外等着他们放学。每到星期五就会大堵车,离家远的同学往往都要几个小时才能回到家,我也试过因为堵车到晚上十一点才回到。爸妈会不会担心我为什么还没下课呢?会不会埋怨我出来的太晚了?我不免担心到。

“林空明你出来,到我办公室,我有话跟你说。”班主任平淡地对我说道。

我的心咯噔跳了一下,是因为昨晚晚修违纪要批评我了吧。

“知道为什么叫你出来吗?”班主任喝了口水,回到办公桌坐下。

我的心是非常敏感脆弱的。

小学时因为成绩优异,基本没受到过批评,科任老师对我也是照顾和宠爱有佳。直到上了初中,短短的几个月让我感受到我身上的光芒已经消失殆尽,和光同尘,在天才遍地的学校,曾经拔尖的我又重新变回一颗不起眼的竹笋。巨大的落差感没有如瀑布般猛烈冲击我的心,而是像一瓶打倒的墨水,慢慢沿着心脏中微小的纹路和裂缝浸透侵蚀。

“知道,我昨晚晚修违纪了。”我的眼眶不自觉被泪水填满,但还是倔强地在里打转没有留下。我可以接受自己变成一棵不起眼的竹笋,但是不希望被别人觉得我是一棵有缺点的、不健康的竹笋。

“这件事班长已经跟我说了,空明,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但是我不希望你放松懈怠自己,从十月份的考试到现在,你一直在退步,从全班第五到现在的第十。

我和你爸妈都对你抱有很大的期望,我经常和你爸妈说你在学校表现得很好,肯定会进步的。你要把握住自己的那股聪明劲,多努力,向成绩比你好的人看齐,不要麻木地堕落下去。”班主任语重心长道。

听到这样一番话,我既感动又委屈,感动班主任没有因为昨晚的事情批评我,也委屈自己几乎喘不过气的学习在他们看来还不够努力,甚至是在开倒车。

“今天还要和你说另一件事,你爸妈这周没空来学校接你,已经给你开好了留宿条,这周末你就留在学校里面住吧,不要到处跑,注意安全。”班主任拿出手机打开拨号页面递给我,“你有什么要和爸妈说的现在可以打电话给他们。”

“谢谢老师。”我点点头,把手机接过来拨通了电话。

学校不给带智能手机,因此家长一般都是通过老师联系学生,但也有校讯通,价格比较贵,而且只能在仅有的几个座机单向联系家长,因此我没有开通。

父母简单地询问了我的身体状况和学习情况后,又跟我交代了不能来接我的原因,最后让我在学校注意安全,认真念书。

回到教室后班主任也放我们回家了,临走前交代了假期的注意事项和作业,并提醒我们拿学生每周报告回家给家长签名。

寒玉慢悠悠地收拾书包,一点也不着急走。

“我这周不回家了,在学校里住。”我和寒玉说道。

“是吗?那你今晚把作业写完,我明天带你去海滨公园走走。”寒玉道。

“哦,好。”我应到,“那你今晚回家吗?”

“怎么?怕黑啊?不敢一个人在宿舍住?”寒玉坏嘻嘻地嘲笑。

“我胆子有那么小吗?我只是不知道明天怎么去找你而已。”

“这你不用担心,我到宿舍找你就好了,早点起床。别等我到宿舍了还在呼呼大睡。”

“知道啦……”我长叹道,“那星期天我就不和你出去啦,我得在学校好好学习,不然这个月的月考退步了又少不了一顿骂。”

“看你垂头丧气的样子是不是被老师批评啦?”寒玉瞪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我。

“也不算批评,就提醒我注意纪律,认真学习之类的。”

“人呐不要总活在别人眼光里,但行己事问心无愧就好。大道理给你讲了不少,今天就不讲了,走我们吃饭去。”寒玉拉着我的手往门口走,“今天就请我吃芝士鸡腿饭好不好?北门开的那家店是真的好吃。”

“我就剩五十现金啦,得省着点,饭卡还有钱我们吃饭堂,去一楼请你吃鸡腿饭。”星期五我的钱包的确是空空如也,周末还有两天得省着花。

“不要,我就想吃北门那家。你陪我去吃吧,我请你吃一顿就是了。”

店面设计是当时潮流的韩式风格,招牌也是让人看不懂的韩文,店里贴满了《来自星星的你》等热播韩剧的海报。我们找了个位置坐下,过了不久就有服务员拿着菜单来问我们吃什么。

寒玉毫不犹豫点了一份芝士鸡腿饭,我看着菜单各种饭都三四十起步,一份薯条也要十五块,昂贵的价格让我犯了难,虽然是寒玉请我,但也不想宰他一顿。

“我点一份水果沙拉。”最终我还是选择了一份十三的简餐。

“怎么想吃素了,我昨晚的传经见效这么快吗?”

“我还不饿,中午吃太多了。”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哦,”寒玉没太在意,“你看那边,她在干嘛呢?”他用指了指远台的一桌,那里只有一位穿着艳丽的女客人,手机放在支架上对着自己拍摄,一边吃饭一边和镜头对话,时不时发出对餐品的赞许声和笑声。

“她是在直播吧。”我回答。

那时手机直播刚刚兴起,各种视频软件的出现迅速抓获了用户的眼球,许多人都对这些精心拍摄的小视频很感兴趣。直到过了差不多十年,这种风潮仍未结束,这股风潮催生了一系列新型的就业方式、就业岗位,虚拟经济也得以迅速发展,但与此同时也给社会乃至给人类带来了不少问题和思考。

“你说观众们在看什么呢?是在看她吃东西?还是在看她的美貌,抑或是兼有之?”寒玉问我。

“嗯……应该是在看她的美貌吧,说实话她长得很好看,而且这家店那么贵,出品也才一般般,应该没什么人感兴趣。”

“这家店可不贵,比起同类型的店这算便宜得良心,一些店打着外国菜的名头恨不得把价格定出天际。然而这些所谓的外国菜在国外人家听都没听过,只不过是本土菜换个做法,加点国外特色的调料,甚至原封不改换个名字就搬上了桌。

这些商家自欺欺人的行为,消费者却乐此不疲地为之买单,花着不合理的价钱,还拍照炫耀,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当了傻子,当了韭菜。

这是国人缺乏文化自信心,喜好标新立异,凸显自己的与众不同与优越感的表现。归根结底,还是人的执着在作怪。”寒玉似乎对此很不满,严肃地道。

看到寒玉把话题延伸到如此高层次,我连忙打断他,“这种现象还是少数嘛,我反正肯定不会做这个冤大头的。”

“那可不,我的林空明可是聪明人,和我出来吃饭,我点了一份三十的鸡腿饭,而他却只点了一份十三的蔬菜沙拉。”寒玉把手臂勾到我脖子上勒了勒,眼里透露出“死亡威胁”,“你这样不就显得我是这个冤大头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我逗你玩的。”

与此同时,季锡清家中。

“父亲,您回来了?”季锡清敲响季忠国的房门。

“是锡清啊,下午有个会开完就回来了。你进来吧。”季忠国低沉又富有磁性的嗓音很有穿透力,声音不大但穿过厚重的木门仍听得很清楚。

季锡清推开门,看到季忠国的红木办公桌上摆满了各种文件,此刻他正捧着一份黄色封面文件研读着。见父亲还在忙,季锡清找了张椅子安静地坐下,等待父亲完成手头上的工作。

房间没有开主灯,只留了几盏写字台上和靠台天花板的吊灯,把季忠国背后的墙壁上挂着“人民公仆”的四字毛笔书法照得明亮,据说是当年的西江市领导,如今的汉中省某位重要领导薛恩堂的亲笔落款,在房间里摆设这样一份书法可谓是意义非凡。

“好了,锡清,在学校过得怎么样啊?”过了几分钟,季忠国终于放下手中的文件。

“总体还算不错。”季锡清言简意赅。

“嗯,那就好。我平时忙,照顾不上你,把你放学校也是迫不得已,这也能锻炼你嘛!你要理解我这个当父亲的啊。”季忠国没有请保姆,这在本市市一级领导干部中属于少见的现象。

同时季忠国家教甚严,这一点从季锡清的言行举止中也能看出来,在学校他沉稳低调,从不张扬,除了几位主要的校领导,几乎没人知道他父亲的身份。

“锡清过来我看看是瘦了还是胖了?是瘦了!在学校要照顾好自己,多吃点也要多锻炼,不要让我担心你知道没有!”季忠国对自己唯一的儿子可谓是关爱有佳,但由于工作原因,又恰逢换届,就很少有时间和他聊上几句,即使是到了周末,也是电话不断,工作不断。

“锡清还有别的事没有,你看我手上还有工作……”季忠国看了一眼时钟问到。

“父亲,在学校确实发生了一件特别的事,我没想明白,正想和您说。”季锡清拿出笔记本,笔记本上记了几个问题。

季忠国接过去,认认真真的看完,脸色也没有任何变化,“这几个问题都是生活中的嘛,但也不简单,以锡清你的智慧应该能想明白不需要问我吧。”

季锡清点点头,“这是我一个同学要问我的,我已经和他解释明白了。但我没想明白的是最后一段话,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似乎隐晦地在说一些人和一些事,我问过他,他说他也不清楚。”

“教师餐厅是教师用餐的地方,发的餐补是给老师的,不是给老师的亲戚们的。不要把宿舍楼长也往餐厅里面带!有时候学校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看到,但是如果有人破坏了餐厅的环境,学校还是要追究的。”季忠国念着这段文字,“措辞很严厉嘛!你这位同学,是特意问你的还是无意的?”

季忠国的脸色还是没有丝毫变化,但他的内心已经进行了数次飞快的推演。作为一位不到五十岁,本市最年轻的市一级领导,他拥有着丰富的经验和敏感度,特别是换届时期,任何小事都足以引起他的警惕。

“是,也不是吧。但他把这个笔记本送给了我。”季锡清回答。

“你这位同学叫什么名字?”季忠国平静地问道。

季锡清有些警觉,不知道父亲的用意,犹豫着要不要告诉父亲。

这样一段话为什么会通过季锡清传到我手里呢?这究竟是一个巧合、一个小孩的幼稚之言?还是对手的警告或圈套?抑或是某些人善意的提醒呢?季忠国不断地回想最近发生的事情。

“你不想说就不说,出去吧,但笔记本留下来。我还有工作要忙。”季忠国看了眼季锡清,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好的父亲,那我先到楼下学习了。”季锡清点点头,出去的时候轻轻关上了门。

“喂,仕林。到家了吗?”季忠国拨通了秘书黎仕林的电话,“你帮我查一下季锡清班级的师生名单,我平时没时间照顾锡清,但也要知知底,看看他和同学关系如何嘛。”

“没问题领导,我十点就发给您,您看可以吗?”

“还有一件事,你把组织部拟提拔的市县干部名单仔细地看一看,任何干部的任用都要有客观性,符合组织的原则、纪律。

越是到这种时候,就越要讲原则讲定力,无私才能无畏嘛!”

黎仕林沉默了一会,“那涉及到谢京燕亲弟弟谢伯荣的住建局一职……”

“谢京燕是我爱人,我已经说了,涉及到我的事情就交给龙定夺!关于谢伯荣的任用问题我应该避嫌。”季忠国严厉道。

“您言重了,言重了。谢伯荣的工作能力我们有目共睹,海滨区的发展离不开谢主任的规划,他对于西江是有功的嘛!他已经四十几岁了,这个待遇问题……”黎仕林看到季忠国发火赶快补救提醒道。

“这件事情不要再议了,就这样吧。”季忠国刚挂断电话,又忽然想起什么,自嘲地笑了笑。这次谈话若是传到夫人耳中,肯定少不了她的埋怨,甚至可能遭到谢伯荣的叛离。对一个小孩子莫名其妙的言论,自己的反应是不是过激了?这值得兴师动众吗?季忠国的心是犹豫的,在这里,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但话已经说出去,就没有收回的余地,它从来是权衡的艺术,有得必有失,看来此事也只能这样了。

吃饱过后,寒玉和我勾肩搭背地走回教室,他也打算留在教室把作业做完再走。

“觉得那个女主播好看不?”寒玉问我,他指的是在韩式餐厅直播的女客人。

“啊?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应该挺好看的吧。”我被问得有点突然。

“怎么样,是不是你的理想型?”

“她比我大了十几岁吧!我还是喜欢年龄差不多的。”

“你懂个屁,女人就是一朵花,越成熟香味越浓郁……”看寒玉的模样口水都要流到地上了。

“那你觉得我帅不?”寒玉突然贱兮兮地凑到我脸上。

我吓得一激灵,一把推开他,“你帅个屁,小屁孩,你跟帅有一毛钱关系吗?”我又故意作了干呕状,想惹他生气,“就算有那么一丁点的帅,我对你的感情也只能停留在父子之情!”

哪知寒玉一点也不生气,又故作深沉道,“容貌美丑皆皮下白骨,表象声色又有何分别?神仙亦有文武相,你我又何必拘泥于形貌。”

“你是神仙,你了不起!”我阴阳怪气地给他比了个赞。

“滚你的吧,按你们凡人的审美,我绝对属于潘安那种颜值的。”

我没理会寒玉的不正经,“回教室写作业去了。”

“你这一副很忙勿扰的模样真欠揍。”寒玉不满地瞪了我一眼,“那你先走吧,我也回去了,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