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还尸

唐宁才是采花贼!

否则发现受害者尸首,为何不上报县衙,反而藏在家中?本来发觉案子有蹊跷,杨煜才来找唐宁商量。

想不到,竟是羊入虎口。

“杨煜。”

那脚步缓而沉。

杨煜面白如纸,像被踩中心脏。

进退之间,他被逼到墙角,唐宁剑眉沉下,死死盯着他:“你可得帮哥一把,这事必须烂肚子里。”

“好,好…”

杨煜突然抽刀,朝着面前胡乱比划!

逼退了唐宁,他拔腿跑进小院,回过头破口大骂:“唐宁你个孙子!明面上假仁假义,背地里奸杀妇女,三婶五十来岁,你也下得去手?”

“禽兽,你给老子等…哎哟!”

咚。

院里不知何时、多了道人影,正跟杨煜撞了满怀。

那人摔倒在地,疼得呲牙咧嘴:“嘶…野小子毛毛躁躁,嗯,杨差爷?”

小娟爹?

林城不大,杨煜自然认得。

他僵在原地不知所措,小娟爹怎么来了,难道我猜错了?

“隔墙有耳,进来再说。”

屋门前。

唐宁瞥了杨煜一眼,面无表情地转过身。

小娟爹促狭地笑笑,就赶紧进了屋,杨煜紧随其后,等隔着门帘、望见躺在正屋地上的女尸。

“小娟?”

小娟爹如遭雷击!

冲进正屋、跪在地上,他拼命摇晃女尸的动作,就像在抽搐:“呜呜…都怪爹,都怪爹!爹带你回家…”

“节哀。”

憋了半晌,唐宁挤出两个字。

小娟爹抱紧女尸,抹干净脸上泪痕,两眼无神,像是没了说话的力气:“唐爷,麻烦您啦…”

“麻烦啥?”

唐宁侧过脸,不忍心看他:“各家有各法,你们的习俗,理应尊重才是。”

什么习俗?

刚要发问,杨煜猛地惊醒。

坟山小村…

好像是有什么习俗。

而小娟爹,不就是村里长大的吗?

“村民眼里,亡灵奔土如求金。”

他恍然大悟:“从停丧到下葬,不能超过三天;但按大周律,直到结案为止,凶案中的死者遗体、都要留在县衙。”

如此,便与村里习俗相悖。

所以…

“多谢唐爷!”

小娟爹右手抱住左肩,冲唐宁恭恭敬敬、行了村中的大礼:“唐爷放心,这事儿咱就是死,也不会让县衙知道。”

唐宁颔首不语。

正值小满,春日暖煦。

老槐上冒出花骨朵,暗香引来几只家雀,不时吱呀地啼鸣,等小娟爹裹了白布、用木车推走尸体,杨煜才彻底清醒。

“唐哥,刚才对不住…”

他面颊滚烫。

私藏凶案死尸,够掉脑袋的了。唐哥为了小娟爹,冒这么大风险,实在不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哼。”

白了杨煜一眼,唐宁大步出了屋子。幸好原主找到小娟后,没来得及通报县衙,他才有空子可钻。

“你刚才说,抓错人了?”

“是。”

杨煜跟在他身侧,声音轻如耳语:

“昨夜我回县衙,周生那几个狗腿子,正给那个嫌犯用刑呢!

他们说要把嫌犯膳了,可脱裤子一看…

这小贼还是个雏!”

“是吗。”

出了大门,唐宁心不在焉:“这么多妇女失踪,那些报官的百姓,不可能一块编出‘采花贼’的说法。”

“那帮狗腿子也这么说。”

杨煜跟他出了院,小嘴蹦豆子似的:“告状的口径一致,再加上还有人证,那就只剩抓错人的可能。”

唐宁冷哼一声,脚下速度更快。

杨煜见状,又补充道:“我听他们说,要告到县尉那去…”

按大周县制。

差役分三班,捕快即“快班”,正包含其中;唐宁跟周生是捕头,也算快班班头,而县尉统领三班差役,乃两人的顶头上司。

县衙里,唐宁最不受待见。

真让县尉知道。

这个捕头别干不说,恐怕还要论罪处置。

“无妨。”

沿街向北。

唐宁神色沉着,语气如常,似乎早有对策:“你刚才看见了,小娟已死,却穿得整整齐齐,连亵衣都没少。”

若真是奸杀致死,又连尸体都肢解了,那施暴的过程中,怎可能不破坏衣物,甚至亵衣都还在?

昨夜看过小娟尸体后,他就觉得奇怪。

“你仔细想想。”

“死者有城里的,也有城外的,”城门前,唐宁止步,“但报官的家属,甚至那个嫌犯,都有一个共同点。”

这什么意思?

杨煜隐隐抓住一条线索:“难不成…他们都是坟山小村的?”

没有采花贼,那些妇女并非死于奸杀。

所有报官的家属,口径也完全一致。

都是坟山小村…

莫非这些村民联手作案,杀害了自己的妻女?

可那个嫌犯,怎么会心甘情愿背锅?

“你准备一下。”

唐宁不置可否:“今夜酉时,村里抓人。”

而后抬脚走向城外。

按村子的习俗,死人要在入夜后下葬。

通常在酉时。

如果没猜错,小娟今夜下葬时,就能抓他们个现行。

“得嘞!”

杨煜猛打冷颤。

他戳在原地,目送唐宁离开,久久回不过神。直至小腹传来阵阵胀痛,杨煜背着旁人,撩开衣服看了眼,立刻惊出一身冷汗。

又是同样的幻觉…

“杯弓蛇影!”

“屁大点事吓成这样,让唐哥知道,铁定挨骂。”

唐宁不急着抓人。

【俗器百岁索】

【蕨蛇炼制,可抵御蛇毒,抵御阴气入体】

惠风和畅,春香馥郁。

有花光柳影、有嫩草新芽。走在城外,三五成群、嬉闹玩耍的孩童,与斜插道边、残旧的告示牌,对比鲜明。

他不是来郊游的。

那个守山人——

那只鬼,报复之前,要做好万全准备。

“百岁索。”

“孤魂野鬼,光是触碰就会重伤,够不够对付那老头呢?”

唐宁心中暗忖。

准备得多,总好过少。城北五里有家木匠铺,他讨了点木料,又借来直尺、墨斗,照着脑子里的“木经”,一遍遍做着小料。

木匠铺里木屑如雪,锯木声起伏倡和。

脑子知道,手不见得会。

即便各种小料木工的所有制作方式,都深深烙印在脑子里,但还是要多练,才能让这双手驾驭住。

“嗯?线画歪了?”

“削得不够薄…磨?又不是石头,没那么好弄!”

直至日薄西山,夕云如火,唐宁累了一天,总算赶出二十来样小料。

飞的鸟、跑的牛,木剑、木锁…

除却那件圆似罗盘、里外三层的机巧,乍看之下,全是小孩的玩物;但实际上,这每一件木作,都有其奇特之处。

“木鸢,可飞行三日不落!”

“木牛,速度虽慢,但能行百里路。”

唐宁挑挑拣拣,不时蹙紧眉头。

他也是头一回当木工,看似做了挺多,但次品也不少:比如那把木锁,“木经”里说可锁鬼魂,只有唐宁自己能解开。

可惜手艺不到家。

导致一旦锁上、就彻底卡住,到头来只能蛮力破坏。

“就你们了。”

挑来挑去,也就三件凑活能用,唐宁倒很满意:“万事开头难,第一天就做成三件,以后多练练,用不了多久,就能随心所欲…”

小料有小料的好。

对敌时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暗地里借其悄然行动,或是深入险境;乃至制成“活”机关。

可能性太多了。

“差爷,慢走…”

在附近蹭了口饭,天色也暗淡下来。

算算时辰,小娟该下葬了。

昨夜没睡多久,今儿又劳累了一天,唐宁却精力充沛。趁着四下无人,他放下木牛,驮着自己朝北行去。

“还是要尽快找到‘阴气’。”

夜幕降下,四野昏黑。

唐宁摸索着怀里的木鸢。要是给它注入阴气,就能凭意念控制,让木鸢成为自己的眼睛,先抵达赤山村,看看具体情况。

“阴气。”

“鬼,一定有阴气。”

听说死人头七还魂,不知道小娟…

刚想到这。

前方坟山方向,惨嚎声突如其来,隔着数里、震彻高天!

“回魂啦!”

紧随其后,地面微震。

明明是人的脚步,怎么能重到这种程度?

唐宁跳下木牛,发足狂奔!

“怎么回事?”

“差,差爷救命…”

酉时的坟山脚下,众多村民骇浪般涌出来,好似一道道鬼影,呜咽声起伏如潮,这座村子如化身地狱。

被拦下的村民躲在身后、瑟瑟发抖。

到底怎么了?

唐宁大惑不解!

他此前已经推断出、根本没有采花贼,而是那些村民扯出的谎话,他想等小娟下葬、抓他们个现行。

便可知道真相…

但眼下情形,全在意料之外。

莫非小娟回魂了?

“救命啊!”

“小娟,爹错了,爹知错了…”

站在村子正中。

唐宁怔怔望着那口义枢,以及义枢周围拼命逃走、却又一次次栽倒的村民。

大脑彻底停摆!

“唐,唐爷?”

“小的错了,您救救小的!”

小娟爹倒在义枢旁,眼中尽是绝望,他一次次起身,又像被什么撞倒,嘴里也像灌满了水:“咕…拉我一把…”

“我,咕…我把小娟放进义枢…”

“本来要下葬,可打开一看,小娟就消失了!咕噜…”

唐宁头皮发麻!

他在说什么?

义枢的确开着,可小娟明明就躺在里边!

手脚冰凉,灵魂像是被剥出了肉体,唐宁不知道中邪的是自己…还是这帮村民,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正想照实说出来时。

“走。”

一个冷冰冰、没有半点温度的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

唐宁立刻回过头!

“跟你无关。”

那声音还在响。

可能跑的都跑了,背后根本没有半个人影!

是,谁?

唐宁吞咽口水,汗如雨下:“小娟?”

没有任何回应。

但他终于知道是谁在说话了。

他看到地上有一团刚烧烬的灰,阴风正穿过整个村子、钻进唐宁的衣领,也扬起那团灰烬,组成一个诡异的形状。

灰白的圆柱,歪歪扭扭…

唐宁眼前一片花白。

这样子似曾相识,昨夜刚见过,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咬紧牙关、问出另一个名字。

“你是…”

“长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