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从尸生子开始

鸟鸣山幽,乱树秋色,溪流碧潺潺,叮咚流响。

树叶将黄昏的光影割得破碎,斑驳的光点明暗交辉。鸟儿立在枝头梳发,一束余晖斜暮,飞羽金碧,侧影斜长,在大地枯叶层上投下庞然的黑影。

周清安四肢张开,静静的躺在这只“黑兽”的怀中。

晚风微凉,蒲公英的小伞漫天飘扬,落日云霞,为万物镀上十色流光。

想象了很久的山野闲游,也不过如此景色吧。

如果没有这具女尸的话。

周清安轻轻侧颈,视线随着古树树干自上而下,岁月在树皮留下纹理,盘踞的老树根则像是一把艺术感十足的座椅,包裹着一具头颅低垂、半椅半靠的尸体。

她衣裙褴褛,几不蔽体,勉强能分辨出是古时的襦裙,鼠妇马陆在斑绿的皮肤与狰狞的张口上窸窣爬行,全身因腐败产生的气体而呈气肿状,唯一例外的是小腹,肚皮褶皱凹陷,子宫脱垂,像是泄了一半气的气球。

裸露的肌肤画满了斑驳的血迹,绿色的血管条纹纵横全身,在青绿的苔藓与秋黄的落叶中,像是一笔浓郁怪诞的笔触。

尸胺腐胺散发着令人眩晕的气味,尸液沿着树根缓缓流动滴淌,从枯叶的缝隙渗入大地。

眼下这个场景,相当的诡异。

深山密林中,一位男性认真的观察着一具高度腐败的女尸,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凶手回到杀人现场欣赏曾经“杰作”的变态画面。

但周清安没有作案的动机以及手段。

在空气中暴露许久,他的皮肤呈一种瘆人的青灰,而脐带早已变质成褐色,他小小的身体紧紧蜷缩成婴儿的姿态,周身散落着内脏碎片与胎儿附属物,例如部分肠子、阑尾、胎膜、胎盘……

眼前的女尸,是他血缘关系上的母亲。

他,则是“新生”的婴儿。

被母亲用一种极为粗暴的方式,从体内直接喷射出一米,完成分娩的壮举。

“这太**了。”

周清安心想。

前世高度发达的信息让他知晓“死后分娩”的奇闻,怀孕的女尸会因为腐烂产生的高压气体,将胎儿压出体内,从而发生尸体分娩的独特现象,这是有科学论据的。

但也有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

想也知道,一具高度腐败的女尸早就停止了对胎儿的供养,死后分娩的同样的是婴儿尸体。

“所以,我现在是什么?”

“尸生子?死胎复生?”

周清安下意识的想用手指托着下巴,这是他思考时习惯的动作,但穿越成为一个孱弱的婴儿,仅仅是举起胳膊,就累的他手臂发酸,尚未发育完全的骨骼不足以支撑他完成更加精细的动作。

他嗅觉很差,听觉消退,反应迟钝,说话能力约等于没有,只能发出模糊的“咕咕”的声响,唯一优秀的视觉,也只让他看清一米左右的虚影,能看到两条细如竹竿的手臂。

更糟糕的是,发育滞后的大脑需要大量的睡眠来进行成长,这导致他昏昏欲睡,无法进行有效的思考,只凭借着对危险的警觉,才强撑到现在。

周清安又困又郁。

上辈子重病不治身亡,重活一世,本该欣喜若狂,叩谢苍天。

可开局如此地狱,实在是令人欢喜不起来。

难道这第二世,开始即结束?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肚子发出“咕”的一声。

兴许因为长时间没有进食,四肢不断传来“虚弱无力”的信号,心肺的供血能力严重下降,身体渐渐僵直,仅存的热量也随着落日的余晖,随风而散。

对比大自然动物出生就能跑能跳,人类婴儿因为大脑与骨骼发育的滞后而毫无生存能力,更何况周清安有理由怀疑,他是一个比正常婴儿还要弱小的早产儿。

兴许一只狼,一只狐狸,就能轻松将他叼走,变成一顿味道并不怎么好的晚餐。

手无缚鸡之力的他,就是野兽们的小点心。

周清安无法想象自己如何在危险重重的野外生存,但这一切目前看来都不重要,或许都活不到狼叼走他的时候。

他饿,很饿,还很渴。

强烈的饥饿灼烧着胃部,饥渴的身体疯狂的需求,脑海充斥着“我要食物”的叫嚣,这让他回忆起昨夜随手丢掉的半块麦香面包,口腔分泌唾液的同时,对把面包丢入垃圾桶行为深刻的忏悔与后悔。

如果还拥有成年人的身体,他可以利用前世的知识制作陷阱狩猎,捕鱼,最不济还能啃草啃树皮吃,但这一切对于一个无法站立的婴儿来说,难于登天。

尽管荒野求生对于一个普通人而言亦是艰难的挑战,但至少周清安可以选择合适的死法,总比活活饿死显得更有尊严。

现在,莫得选择,躺着等死。

放弃挣扎躺平心里似乎好受很多,周清安很困,却用力睁圆双眼看着上方,忍受困意与饥饿,感受世界最后带给他的痛楚,好证明他曾经来过。

一米的视距很短,只看得到树的老皮以及缠绕在它身上的藤蔓,碗状的叶片在风中摇摆,边缘闪烁着透亮的光泽。

等等……透亮的光?

周清安意识到了什么,眼底迸发惊人的求生欲望,仿佛沉浮江海的人发现了一根救命的浮木。

“要去那藤蔓正下方,需要爬二十公分左右。”

周清安估摸了个数字,心中犯难,对幼童而言都轻松跨越的距离,对他来说举步维艰。

婴儿的骨骼很软,难以支撑体重和控制运动,无论是抬头还是翻身都难以做到,更别说需要四肢共同支撑身体的爬行。

他唯一能控制的,就是双手与双腿,而摆手与蹬腿,似乎是娘胎里在羊水中“游泳”的本能。

周清安双手张开在身侧,像是小舟的划浆摆在两侧,双脚脚后跟紧紧贴在枯叶层,使出吃奶的力气蹬着。

随着四肢的发力,他的身体整个颤动一下,头皮摩擦着枯叶,在耳边发出轻微的“咔嚓咔嚓”的声音。

第一次觉得枯叶被碾碎的声响如此愉悦,周清安咧嘴一笑,削瘦的脸颊形成两个小巧的酒窝。

两公分?或许只有一公分,但他的确移动前行了。

小婴儿的一公分,是生命的一大步。

蹬腿并不是一件轻松的活,尤其是在困饿交加的情况下,周清安像一条蠕虫在地上缓慢挪行,每蹬一步都需要休息数分钟。

或许饥饿先将他打败,或许哪里来的野兽会将他杀死,原始森林危机四伏,他却无暇思考这些复杂的问题,双眸认真的盯着那点光亮,脑海里只专注一个信念。

爬过去!

随着身体的移动,粗糙的枯叶磋磨着肌肤,硌的生疼,四肢因为不正确的发力姿势而肌肉酸胀,周清安小心的调整着头颅的位置,以免过于粗暴的动作导致脖颈弯折。

汗水细密渗出,心跳剧烈起伏,他忽略着生理的不适,像个最虔诚的信徒,一步一叩首,坚定的向“圣地”朝拜。

直到那藤蔓的青叶冰冰凉凉的拍在他的额头,周清安才恍然回神,自己已经到达了目标点位。

他平躺仰头,恰一阵风来,碗状叶片剧烈的摇晃倾倒,透明的水珠挥洒,像是下了一场金色的雨。

周清安尽可能的张大嘴,蕴含着植物清香的水滴落口中,有点凉,细细回味,还有点甜丝丝儿。他惬意的眯着眼,品尝着这恩赐的甘霖。

静静的等待,把握每一次“降雨”的时机。在一米的视线之外,存在着茂密的藤蔓叶片,能给他带来许多甘霖。

水,是生命之源。

对一个成年人来说,不吃饭只喝水可以坚持一周左右,但不喝水只能坚持三天,就会死于先脱水。

而对于小婴儿来说,这无根之水哪怕不能让他生存一周,也能让他坚持更长的时间,静待转机。

一场场落雨,终于喝了个水饱。

昏沉的大脑,因为物质的补充,略有清醒。

他开始思考身体的变化,这是从刚刚蹬腿移动中得到的新的启发。

尸生子……暂时这般称呼如今的形态。

尸生子状态下的自己,对疼痛的耐受更高,婴儿娇嫩的皮肤摩擦粗粝的树叶的痛楚在忍受范围内。

全身包裹着一层黄色的油膜,这应该是变质的胎脂,具有一定的润滑以及防御能力,大概也有抗寒的效果。

五感相对较弱,比普通婴儿好不到哪里去,唯一值得称道的是视觉,范围一米的标清画面,能让他有效观察到周身的环境变化。

而精神方面,只要他想抵御困意,就能够凭借精神的力量战胜困倦,这说明灵魂力量远在婴儿的本能之上。

其他方面,不管是身体的力量还是行动能力,基本与普通婴儿一致,至于抗性、耐毒、成长速度之类的,只待未来发现。

就目前而言,尸生子比普通婴儿生存下去的机会高多了。

其实不管是尸生子,还是死胎复生,都无关紧要。他清楚的知道寄宿在这婴儿躯体上的是名为“周清安”的灵魂,这份清醒足以穿透一切虚妄。

倘若能更好的活着,他不介意不当人。

……

……

最后一道黄昏线似乎用尽了油墨,断续的在天边甩下极淡的轨迹。

东方地平线,月出黑云,乌压压的乌云仿佛择人而噬的凶兽,要将黄昏的分界一口吞没。

夜晚就要降临。

周清安尽可能的用枯叶将自己遮盖起来。

一是为了保暖,枯叶多少具有保温的作用;二是掩盖气息,将自己隐藏。

不过理智的说,心理安慰的作用,远比实际意义来的大。

做完这一切,困意阵阵袭来,周清安闭上双眼,感受着世界的沉寂,他听不到太遥远的声音,但可以明显觉察光影的变化。

当落日的光与月的影交叠的瞬间,一枚接近透明的珠子在他的“视线”中浮现。

“这是?”

周清安揉眼睁开,珠子消失,再度闭上,珠子浮现,静静的悬空于意识中。

这果然不是幻觉。

他喜不自禁,金手指可能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收敛亢奋的情绪,周清安仔细观察自己的金手指。这枚珠子玻璃弹珠大小,珠圆玉润,透明的中心内有一道极细的波浪线,将珠子一分为二,变成两个色块的半圆。

其中一半的底部积蓄着一层淡淡的白色,有“百分之一”的字迹,而另一半只能看到淡黑的底线,字迹“百无一”。

这是阴阳珠。

黄昏分界,阴阳交替。

阴阳珠便诞生在光与暗、阴与阳中,周而复始,生生之源。

周清安接受着阴阳珠觉醒带来的信息,这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悟,无需言语,灵光乍现,便自然而然的印烙在脑海。

他有种直觉,当阴阳珠阴阳之力积满百分之百,能够给他带来力量的飞跃。

“真期待啊。”

周清安自语。

他现在迫切的希望拥有行动能力,以避免朝夕不保的困境,于是诚恳的对阴阳珠许愿,早日摆脱浮萍般的生活。

但那是以后的事。

现在他需要熬过夜晚的森林。

月华林间流淌,溪水跃下石阶。

周清安却无欣赏景色的闲情逸致,他尽力的收拢四肢,小心翼翼的缩在树根的一角,与女尸相距一米三的距离。

都说距离产生美,这个说法,对近视尤为正确。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女尸模糊的轮廓,在幽暗的环境中,竟给人一丝莫名的心安。

夜幕是星的坟场,大地是生灵安息之所。

万籁俱寂,虫鸟消声。

“我得睡觉了。”

一阵阵无法抵御的困意袭来,周清安打了个哈欠,沉沉的睡去。

……

……

一束清光透过古树繁茂的枝叶,打在隆起的枯叶堆上,一只青色的小手陡然从中伸出,像极了青僵即将从坟堆苏醒的场景。

用手将身上的零落的枯叶拨开,周清安眨眼适应着明亮的光线,吐了肺腑的浊气又深深呼吸一口,清早的空气格外的清新。

原本以为夜晚战战兢兢,却没想平安无事,一夜好眠,中途都不曾清醒。

“婴儿不是睡两三个小时就会醒一次吗?”

周清安嘀咕着,难不成昨日太累,才导致睡得这样沉?

兴许如此吧。

他放松的揉捏睡眼,动作骤得一滞。

悬静于意识中的阴阳珠,隶属于“阴”的半圆,黑色上涨,竟与“阳”齐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