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潜龙在渊

有时候，我不禁在思考，除了软肋之外，孩子还是什么？

累赘？

无益之物？

我们总以为，能靠他们骗过死神，能寄存在他们的血脉中，达成生命的延续。

就好像他们能帮助我们，免于尘土啃噬。

但，为他们，你将背负起沉重的负担。

你也许知晓该施以惩戒，但，爱，最终让你放下巴掌。

————

“轰隆隆———”

车窗外的气压十分潮湿，闷雷乍响，像是马上要下大雨。

右后方的车门被拉开，乘客上车了，左满秋微微叹了口气，颇有些遗憾地合上了笔记本——斯人已逝，他好不容易才取到这份遗物。翻阅过本子上的内容，才发觉，自己其实没有想象的那么了解他。

不管怎样，他离开了，而自己还困在这个狭窄、潮湿的现实中，像一枚线粒体，为这座城市不停地输送能量。

“欢迎乘坐专车，女士，安全带系一下。”左满秋放下手刹，重复起不知说了多少遍的流程，“请告诉我您的手机尾号。”

后座没有声音。

“女士？”

左满秋对此习以为常，这座城市灯红酒绿，在里头闯荡，总会有几个失魂落魄的，恰好坐上了他的车。

从后视镜中观察了一下，是一个约莫三十到四十之间的女人，打扮得十分朴素，略微有点胖，戴着一幅厚到几乎看不清眼睛的深度眼镜。有趣的是，她的手紧紧抓住安全带，好像会晕车一样，肩膀轻微地颤抖，也正通过后视镜，毫不避讳地盯着自己。

他又重复了一遍问题，总算得到四个沙哑的数字。

阴仄的天空下起小雨，淅淅沥沥敲打在挡风玻璃上，被雨刮器刮干净，不断重复。左满秋不喜欢打扰乘客，正如他不喜欢被乘客打扰一样，车内没有车载音乐、广播电台或者有声小说，连导航的提示音都没有。但这一带的路，已经跑了快三个月，早就烂熟于心。

平稳的行驶后，他将客人送到了地点——一处刚刚开盘，门可罗雀的小区楼盘。

在他刚刚开始干这份工作时，总会联想每一位客人到了地方，下了车之后，又会过着怎样的生活。但现在，他已经没空去想了，下一单的任务还在列表里等着，还有下下一单，下下下一单……好像推石头的西西弗斯，永远没有尽头。

“女士，我们到了，麻烦给我点个好评啊。”

“……女士？”

见她始终没有回应，左满秋终于还是回过头，看了她一眼。

女人的呼吸本就十分急促，见他转过身来后，却像是突然决定了什么，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因为太过紧张，指甲紧紧嵌入了他的皮肉之中。

“你……”

她盯着他的眼睛，满怀希望，却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就是【渊龙】，对不对？”

……

左满秋的神情瞬间一怔，诸多情绪在他眼底滚过，但他仍旧稳住了心绪，脸上那礼节性的笑容迅速冷下去，换上了足以被投诉的冰冷表情。

他抽回了右手，沉声道，“下车。”

“果然，你就是渊龙吧？！求你了，先听我说完……”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我的回答，都不会变。”

左满秋解开自己的安全带，拉下手刹，推开车门，迅速绕到右后方，将车门一并拉开，“我退了，金盆洗手，再也不混那破圈子，也不会和超能力者打交道。听懂的话就赶紧下车，我还有下一单要接，别耽误我赚钱！”

论力气，十个她加在一起，也不是左满秋的对手。很快她就被扣住手腕，强行拉出了车门。但她还是不死心，依旧死死扒着车门，眼睛仿佛要从镜片后瞪出来，“你不帮忙的话，有人会死的！”

“哈……会死……”左满秋不可置信地笑了一下，将她的手指从车门上扒开，推着她的肩膀，将她送到五六米开外，推了个踉跄，“人早晚都会死，我建议中午出门，就这样，女士，确认一下你的随身物品没落在车上。”

“很高兴为您服务，再见！”

“砰——！”

左满秋关上了驾驶位的车门，拉起手刹，踩下油门，一刻都没有停，开始光速倒车。

“喂！”女人不甘心地追了两步，却只能看着远去的尾灯，消失在夜色里，挥舞双手，不甘心地大喊，“你不是【火拳】的搭档吗？见死不救，算什么英雄啊！！”

————

“已为您接到下一单，请于下午三点二十分前……”

心乱如麻，无心工作，左满秋暂时关掉了接单系统。他长出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但双手下意识转动方向盘，几分钟之后，这辆用作专车代驾的宝马，稳稳停在了钱塘江的堤坝边。

左满秋下意识地抬头，那抹出现在眼底的金色，让他自己忍不住笑出声。

每次迷茫时，总会想来这里转转。

下车。

滔滔江水拍打着堤岸，阴沉的天空下，那座金色的三角丰碑是如此显眼。它约莫五米来高，呈一个完美的等边三角形，在其外边之上，镶有火焰的流纹。没有任何碑文，在其正中心，只有一行数字。

“2024·6—2049·6”

【火拳】之死，震动了整个世界。

尽管从没有人说过，这座碑是为谁而建的，但大家似乎都心有灵犀。最开始的几个月，有许多人自发地摆上些纪念品，一年过去后，这里的热度也渐渐降下来，变得无人问津。

“我又来看你了，老伙计……诶……”

左满秋叹了口气，拍了拍膝盖，靠着这座金色三角碑，缓缓坐了下来，那语气、神态，仿佛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根烟，用两根手指夹住，朝烟头上吹了口气。

“呼！”

烟头自行点燃，左满秋咬着烟嘴，吸了一口，随着烟气吐出，拧在一起的眉毛也随之松开。

“我又被认出来了，实名的工作就是这点不好啊，你说，是不是该换一个工作呢？”

三角丰碑不回答他，左满秋叼着烟头，自言自语，“可是，除了开车之外，我好像也不会什么正经活计了。早知道这样，就应该听你的，去把该考的证书考出来，也不至于……”

起风了。

清爽的秋风吹在脸上，左满秋只觉得眼皮有些沉重，昏昏沉沉，闭上了眼。

————

……

“先生……先生？”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肩膀被人轻轻晃了几下，睁开眼，一个年轻姑娘主动蹲下，关切地看着他。

“你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帮你叫救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