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小羊叫青雀。”
“那个……那个是叫羽。”
“这就是我昨天跟你说的那个,她叫灵。”
灵。
月多看了她两眼。
察觉到月在观察她,灵浅浅地微笑。
“喂,你们几个,这个是月……啧……你们就叫他月吧,他应该也不会在意。接下来这段时间就是我和他带着你们,你们要听话,让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明白吗?”
“明白!”三个孩子一齐点头回答。
趁着黑熊和她们说话,月得以趁机观察她们。
叫青雀的,是个有点矮小的姑娘,也就八九岁。看她的样子,也许从前家里并不富裕,估计是被家人卖给黑熊的。
羽是个男孩,跟青雀差不多的年纪,但是有些呆,总是随着青雀说话。看他的样子,可能从前过着比较优渥的生活,至于为何会到黑熊手里,那就不得而知了。
灵……
这个孩子,好眼熟,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月疑惑。
不应该,自己从前怎么可能见到一个这么小的孩子?
也许是记错了。可明明自己的直觉一向很准,为什么会错把她当成一个曾经见过的人呢?
这孩子看着才十岁的年纪,却总是给人一种成熟冷静的感觉,有着不符合这个年龄段的老练。
这种人,就算见过,也会给自己留下深刻的印象,绝对不会忘记。
“……您有什么事吗?”
被月盯了很久,灵有些怯生生地开口。
一旁在讲话的黑熊闻言,看过来,大笑道,“月,别老盯着人家孩子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呢。”
“……”月脸色一黑,没有再说话。
……
上午黑熊就领着三个娃娃来了客栈,让月跟他们熟悉一下,方便后面的相处。
几许交谈后,不知道小羊们对月是什么感观,反正月对她们还挺满意。
这一途如此漫长,路上免不了遇到危险磨难,三个这么小的娃娃,他和黑熊很难保证能随时顾及到她们,到时候真有突发情况,还是要靠她们自己解决。这样,如果她们聪明一些,自然就能免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就今天来看,她们应该都很聪明,这让月放心了不少。
中午用过午饭后,黑熊和月便带着三个娃娃,携了一些粮食,离开洛州城,启程上路了。
洛州城到汴州城的途中,还要经过三座大城,分别是:冀州城,青州城,河州城。
黑熊提前与转运使联系好了,并且已经跟三座大城中负责“上贡”的人协商。经过那些城的时候,可以进去找他们补充粮食,休息整备。
如此看来,这一途倒也没有那么艰难。
众人离开城后,向北而去。
北方是一片海拔较高的山脉与森林,常年有野兽出没,但对于月和黑熊这种老手来说,实在没有什么吓人的。
因为顾及着三个孩子,黑熊刻意放缓了行进速度。路上黑熊偶尔会讲些笑话,以及他走南闯北时的见闻,其中有些连月都闻所未闻,三个孩子自然也是被故事吸引的入迷,乃至于对未知旅途的恐惧都减轻了不少。
月也被其中一些惊奇的故事所吸引。
但他更多的还是想通过这些故事,解析黑熊的心理,拆解他的思维和人格。
虽然已经和黑熊共事很久,但他很清楚,两人从未交心,只能称得上“同事”,算不上朋友。
他们对彼此都不够了解,难保会因为意见的分歧或者争执发生什么意外,那个时候月可不希望自己会因为对黑熊的了解程度不如黑熊对自己的了解程度高而落入下风。
对万事都要做到完全掌控,这是月的一个习惯。
“哈哈,当时啊,我只觉得不能再等了。我一个箭步冲上前,趁那个人不注意,就夺下了他的刀,先把他砍了。然后我跟弟兄们一起围攻那批贼人,不到半个时辰,就把他们赶尽杀绝了。”
黑熊粗犷的声音回荡在树林里。他哈哈大笑,似乎整个地面都被他的笑声震得颤动起来。
枝叶扑簌,沙沙作响。
鸟儿起伏,光影晃动。
下午的阳光照射过叶隙,打在阴影里,形成的光点却又缓慢地挪动着位置。
黑熊沉浸其中地讲故事。
三只小羊聚精会神地听故事。
可是月却发现了不对劲。
按理说洛州一带地势平坦,很少会发生地震,记载距今时间最近的地震也都有近百年时间了。
如今这番情况,也不像是地震,倘若真是地震来临,断不可能只有如此小的反应。
那么,会是什么?
不是自然,便是人为了吧。
“前面的那几个人,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
一道声音从前方传来,几个骑着马匹,手持长刀,官兵打扮的人出现并叫住了他们。
黑熊的声音戛然而止,他错愕地看着突然出现地几个官兵,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月没有说话,只抿唇后退,右手按住了刀柄。
“我们是受冀州城一位大户人家所托,送几个孩子过去的。那户人家的少爷至今无子,便托我们在洛州城寻了几户人家,将他们无法抚养的娃子送给了少爷。”
黑熊缓过来后也没有当初那么惊吓了,他立即搬出来早已准备好的说辞。
“那位少爷素来喜欢小孩,这几个孩子送过去,必然会受到善待的。孩子们的爹娘也都同意了,我们也已付给他们一些报酬。都是合乎常情的。”
黑熊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最前面那个明显是领头的的官兵的脸色,在看到他脸色有些缓和后,不免松了一口气,正待继续再说些话时……
“他这些话经不起推敲,现在反军到处跑,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反军呢!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
后面一个官兵突然大声喝道,“直接把他们杀了,拿他们的人头上报领奖就是了。如果真是反军,那是为民除害;就算不是反军,那也能换些钱财,谁会调查他们是不是真正的反军?”
早些时间月就听闻,各地反军猖獗的时候,平叛的军队不仅无法镇压他们,反而被他们打得落花流水,抱头鼠窜。
天子听闻后十分震怒,便加大了奖赏,并下达了死命令:倘若不能镇压反军,那便处死。
然而反军实力强劲,又岂是天子一条命令就能解决的。
平叛的将领们被逼的无可奈何,只能选择最狠毒的方式。
他们烧毁村落,处决村民,像强盗一样把整个村子洗劫一空。然后对朝廷上报,说是反军所为。再将村民们的人头上缴,称其是被打败的反军的人头,以此来换取奖赏。
这种行为愈演愈烈,军队为了得到奖赏,有时甚至会见人就杀,得到人头便上报领奖。
如此一来,没过多久,朝廷军队所杀的人就比叛军杀的人还要多了。
这也是为什么朝廷围剿了叛军那么久,结果叛军不仅未见减少反而还越来越多,战斗力也越来越强的原因。
月之前还一直认为那种说法和做法都太过于夸张,并不属实,今日幸运见到,才知道原来那人的话竟然毫无夸大的成分。
这官兵都大胆到当着他们的面说这话,如果不是蠢货,那么必然便是觉得他们今日会死在这里,才敢如此放心地直说出来,不担心他们会去报案。
毕竟死人的嘴是最严实的。
等他们死后,是因为什么而死,怎么死的,只需凭这些官兵的一张嘴,自然就可以搞定。
“诸君未免也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吧。”黑熊闻言,也是冷哼一声,怒道。
“怎么,难道就凭你们两个人,还想跟我们斗?”后面一个官兵笑道,“就算你们能打过我们,这几个娃娃,你们也保护不住……到时候,只怕也没法跟东家交差吧?”
“废话少说,杀就是了,死人不需要知道太多!”另一个官兵拔刀,厉声说着,直冲黑熊面前。
黑熊缩头直撞,躲过当头一刀,他回身一拍刀鞘,抽刀格挡,与那官兵缠斗在一起。
这群官兵大概都是高手,只一人便与黑熊斗个相当,料月也无法应对其余四人,就更难在此种情况下保护住三只小羊了。
“我去对付另外那个人,你们杀了那几只小羊,动作要快,我看那个人的动作,想来也是个练家子,我未必斗得过他。”领头的沉声吩咐,也拔刀欺身向前。
月死死地盯住那人的动作,待他近身之时,便低头一躲,反手握刀,一个回旋躲开攻势后,刀锋直指对方腰间!
那人一惊,急忙回刀防守,却正中月下怀。
月轻甩左袖,一把小刀从其中飞出。对方没能反应,胸口立时便中了一刀,他动作一顿,另一把刀也进入了他的身体。
月拧转刀柄,一脚将他踹出,拔出了两把已经鲜血淋淋的刀。
另外两个官兵还未有动作,见此情况,对视一眼,心里下了决定,未有言语,便一同冲月而去。
其中一人跃起跳劈,来势汹汹,直砍月面门。月用一把刀格住;另一把刀自信左斩,正好挡住了另一个人的进攻。
月猛抬左膝,击中了跳劈的那人的腹部,趁他吃痛,手上使劲,将他的刀震开,一刀便捅进了他的心脏,借着余力,将这人甩到了另一个进攻的人的身上。
月接着抽出那刀,乘另一个人躲开之际,双刀飞出,一齐砍到了他身上。月大步踏前,一拳击中他腹部,将他按倒在地,轻松了结了他。
片刻之间,月就解决了进攻的三个人。
“四个人也不过如此……”月叹了口气,取出手帕想要擦拭刀身。
恰巧此时黑熊也完成了战斗,正朝他看过来。
“月!身后!躲开!”月看到黑熊瞳孔猛地放大,大吼着朝他呐喊。
月正要躲,忽然感到身后凉风阵阵,冰冷的金属似乎接触到了他的皮肤。
糟了,他想起来了。他从始至终都只解决掉三个人,而对方应该还有四个人,剩下的那个人,并没有去杀那些小羊,而是一直潜伏着等待机会要偷袭他们!
那领头的话只是要迷惑他们,让他们以为对方的实际目标是杀小羊而并非杀他们,结果他们真的被官兵们骗了。
可是他们失策了,他们误估了月的战斗力,不然他们也许真的可以无伤解决掉黑熊和月,然后再杀了小羊,拿他们的人头去领赏。
“啊!!!”身后传来一声惨叫,紧接着是刀落地的哐当声。月有些诧异地回头。
灵站在那里,喘着粗气。她手里握着一把刀,上面的血止不住地往下滴。偷袭的官兵躺在地上,已经死掉,那一刀直戳他的后脑,一刀就将他毙命。
灵见官兵已死掉,惊吓地一下丢掉刀,抱头蹲在地上,十分恐惧地低声重复着:
“我杀了他……我不小心杀了人……我杀了人……”
青雀和羽已经完全被吓得说不出话,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从始至终都没有挪动过位置。
月有些愣住。
“哎,月,你没事吧?”黑熊走过来,拍拍月的肩,有些意犹未尽地问道,“这次可真是多亏了这只小羊,你应该好好谢谢她……看样子她真是被吓到了,应该是第一次杀人,好好安慰一下人家吧。”
黑熊摇头感叹道,“杀人只有一次和无数次,很多事情也都是……有些事情,只要开了头,就再也难停止了。”
“我去看看那两只小羊怎么样,你好好问问她的情况,安慰一下她,可别再让她精神出问题。”黑熊说着,去看那两只小羊了。
月也不知道黑熊前面的话是不是在暗指他。
但后面的话他倒是很赞同。
“你没事吧?”月靠近灵,蹲在地上,轻轻拍了下她的背,有些干巴巴地问道。
“……”灵没话说。
“杀人虽然是不对的,但有些时候,杀人也能够救人。比如杀了这几个官兵,虽然不对,但却能间接拯救无数个可能会被他们杀的人。所以,你这是做了件好事,毕竟你也救了我。”
“是吗?”灵抬头,直直地与月对视,“你从前杀了很多人吗?你认为你杀的都是坏人吗?”
“我不是什么好人,我错杀了很多好人。”月难得有些认真,“所以我现在只想做些好事减轻一下我的罪过。”
“不可能的……”灵小声道。
“什么?”月没听清,凑近了一些,想听听她到底在说什么。
“没有什么。”灵站起身,淡淡地看了月一眼,“我好多了,只是有些晕血,所以刚才的反应比较激烈,我刚才是在谢谢你。”
“嗯,那就好。”月心下一宽,也站起身来。
“我去看看她们了。”
“也好,你们是同龄人,也许讲起来会比黑熊跟她们讲轻松很多。”
灵没再说话,转身离开,她踩在堆积的树叶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月看着她的背影,以及不远处正在安慰着小羊们的黑熊,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翻过那个被灵杀死的人的尸体,后脑勺上的刀伤触目惊心。
一击致命,还是一个孩子,有意思。
你伪装的很深,灵。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月擦干净了两把刀,又将它们整顿归位。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冷冷地看着不远处的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