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过多久,五人便再次启程。
太阳将要落山,将最后的光芒洒落在林间,像是星星坠落到了地上,晃得人眼发痛。
五人缓慢地穿梭在林间,沉默无语。
“就在这里休息过夜吧,再赶也赶不了多少路程了,还容易有危险。月,小羊们。”黑熊突然把大家都叫住。
“月,你负责生火。我去看看周围的环境,这里说不定还会有什么野兽。小羊们,乖乖在这里待着,要是乱跑碰到了什么怪物,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黑熊假装恶狠狠地说道。
三只小羊如捣蒜一般连连点头。
月听到之后,也没多说什么,淡淡地去做黑熊安排给自己的事了。
无人注意到,灵唇角勾起一丝微笑。
机会来了。
……
是夜,几人围坐在篝火前。
火焰照亮一片狭小的空间,向外延伸出无尽的黑暗,像是能吞噬一切。周遭寂静无声,只偶尔能听到虫鸣鸟叫,却又转瞬即逝,余下的是源源不断地火焰灼烧木枝的噼里啪啦声。
“月,今晚上你先休息,两个时辰后我喊你起来,你再来守夜。”黑熊打了一个哈欠,摆弄着正在燃烧的木枝。
“这些小羊们倒是舒服,一个个的都安安稳稳地睡了。今天碰到那伙官兵,咱俩九死一生。她们倒好,都像没事人一样。”黑熊感慨,好像有些愤愤不平地抱怨道。
“哎……月?”
他正想再说什么,扭头却看到月正倚靠在树干上,呼吸平稳,显然已经进入了睡眠。
他又看向一旁的三只小羊,羽和灵的睡相还好,都睡得很安稳,平平静静地没有什么别的声响。
倒是青雀,像是做了噩梦,皱着眉头嘟着嘴,在地上滚来滚去,好几次都差点撞到石头上。
“真是麻烦……”黑熊叹了口气。他起身过去,护了下青雀,又将她抱到灵的旁边。
他做这些时,轻手轻脚,谁都没有被吵醒。
“撑一会儿吧……”黑熊有些犯困。
灵小心地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黑熊,又迅速闭上,并没有让黑熊发现。
……
“醒醒,喂,月,到你了,快点起来。”
迷迷糊糊中,月听到黑熊正在叫自己。他用尽全力,才从睡梦中挣脱出来。
“你总算醒了……我都快要困死了。”黑熊有些不愿地抱怨道,“我刚刚叫了你好久你才起来,你不会是做了什么美梦吧?”
“没有,你赶紧休息吧。”月摇了摇头,并没有多说什么的意思。
黑熊看在眼里,撇了撇嘴,但因为实在太困,也没有耐心再问什么了,只照常嘱托几句,便立刻睡着了。
月沉默地坐在篝火边,看着火焰燃烧,偶尔往里面添些之前捡到的木枝。但他的心思并不在这上面,此刻他有些魂不守舍,正在思考着什么。
他梦到了父亲。
是父亲临死前的场景。
那时他刚好年满十四。反军正要组织一次对官军的反攻,父亲作为反军中的中高级将领,自然也是参与在那次行动当中。
父亲念于他已经初懂人事,又想到他日后不免是要参与到反军事业当中来的,便决定带他一起。
那场反攻本来是必定获胜的,因为朝廷军队里出了叛徒,已经提前泄露出了官兵的行动轨迹,起义军们也早就策划好具体的行动,并提前考虑了所有可能发生的意外,几乎是万无一失。
可是当起义军们畅通无阻地冲进王府时才发现,硕大的王府竟然空无一人!
正当起义军手足无措,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行动时,早先就埋伏好的朝廷军队冲了出来。
起义军只能以死相拼,好几位高级将领也因此战死。余下的一些人则选择先投降,日后再伺机反水。
鹤的武功在参与这场战斗的人里算最高水平了。
他预先就已经有所察觉,认为这次行动并不会如预料的一般容易。因此在战斗开始时,他并没有多么慌乱,反而有些游刃有余。
他本来可以全身而退。
但是儿子也在其中,那是他所拥有的唯一一个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就算他死,儿子也一定不能死。
他万分后悔,但已经由不得他后悔。
有些事情,当你做错之后,该想的就不是有多么悔恨,有多么难受,而是该如何补救,如何让亏损最小化。
最后鹤救出了月。开玩笑,以他的实力,想在万军之中救一个人出来岂不是轻轻松松?
但他腹部正中两刀,血流不止,已经无法补救。那是他替月挡的两刀,也是他换的月的性命。
“爹……爹……你怎么了?”月知道爹已经身负重伤,但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怎么才能救爹。
“……”鹤轻靠在一块巨石上,看着月伏在自己身上抽泣。
“不要哭了,孩儿,爹还有一口气,还有一些事情要跟你交代。”鹤轻声道。
“爹……你说。”月尽力不让自己哭出来,他咬着牙看着爹。
“我今天是难逃死的结局了……”鹤叹了口气,“我一生作恶不少,如今身死他人之手,倒是死而无憾。只是唯独放心不下你,此后你孤身而行,切记要与人为善,莫生事端,保住自己的性命。”
“爹……我一定给你报仇……我一定杀了那个人!”月恨恨道,“我一定会给你报仇!”
他近乎是怒吼着说出这些话。
“好孩子,别再想报仇的事了。”鹤笑着摇头道,“我杀了别人是因,别人杀了我是果。因果相报,我也没有什么遗憾。你若是要去报仇,便是冤冤相报,因果不断,那你此生也难有清净的时候了。”
“可是!”月还想说话,却被鹤抬手止住。
“我这佩刀,今日便送与你了,月。”鹤把怀里的佩刀拿出来,递到月的面前。
月伸手握住,刀上还留有爹的些许余温,刀锋锐利,刀背折射着光,但爹的手却已经有些失温。
“你此后若用此刀,只可行善,不得作恶;只许救人,不得杀人。若违此要求,我九泉之下不得瞑目。”鹤拍了拍月的肩膀。
“爹对你最后的要求,就是要你做个好人。”
鹤还想再说什么,却没能再说出口。
他抬起的手臂微垂,最终落在了地上。原本已经微阖的眼眸终于阖上。月失声痛哭,他抱着爹的手,却再也感受不到属于爹的体温。
他草草地找了个地方埋了爹,便继续南下逃亡了。
那天是他收获最大的一天,他学到了自己一生中学过的最重要的道理。
“不论你怎么说,我还是会给你报仇,还是要给你报仇,爹。”
“我不能忍受你这样被人陷害……因果什么的,任它来吧,我早就不在乎了,不过是一命而已。”
月用手帕轻拭着佩刀,仿佛他还在牵着爹的手,跟爹说话。
“……”一旁响起了枝叶的吱吱声,轻微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天地里显得尤其明显。
“谁……”月第一反应是碰上了专在晚上杀人越货的盗匪,他有些凌厉地喝出声。
话音还未落,一个瘦小的人影站在了月面前。
“……”
“是我。”灵小声道,“月爷,小点声吧,不要把他们吵醒了。”
灵指了指还在熟睡中的两只小羊和黑熊。
“你有什么事?”月虽然松了一口气,但仍有些疑惑灵为什么会来跟自己说话,看她的样子不像是被吵醒,想来是一直没有睡。
“不必那样称呼我……你唤我月便好,我们年龄相差并不大,我也不喜欢那样被人称呼。”
“……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聊聊,去个没人的地方,就在不远处,那里。”
灵低头小声说着,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片灌木丛。
那里后面还有一大片空地,月在休息之前刚去排查过。如果要谈些不能被人听见的话题,那里还真是一个不错的地方。
深更半夜的,这小姑娘故意装睡,就为了半夜等自己醒来之后,跟自己谈些事情,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无妨,料她也没有什么歪心思,反正自己左右无事,不妨顺了她的意,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也好。”月点头,“走吧。”
月特意留了一个心思,让灵走在前面。
不论什么时候,都要保持警惕,对任何可能威胁自己的东西做好防范,这是很重要的。
……
月往远处看了看,正好能看到燃着的火光,以及尚在休息的三人。
就在这里吧。
“你说吧,什么事情?”月随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