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家姐

自从习武以来,陆章就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

既然已经决定进城,天尚未大亮,他就遣人把关凉和徐大河从通房中唤了出来,交代下诸多事宜,便轻装上阵,孤身一人踏上了去途。

没走出几步,药庄那有些寒酸的楼阁,就已经在清晨的薄雾中变得若隐若现。

来此药庄不过一年。

庄中的一草一木都还说不上熟稔。

所住的屋舍也都是上任药头留下的,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腾出时间修缮。

如今离庄而去,竟也会心生惆怅之感。

稍远一些的地方,一阵参差不齐的呼喝突兀响起,还未来得及传到近处,就已经被秋风打碎。

于此同时,一片模糊的火光在天边扬起,似是火烧云落。

陆章知道,那是昨夜吩咐下去的烧山,如今刚刚起了一个头。

绵延的火光中,陆章眯着双眼远眺,或许是夜有所思的错觉,他竟在火光的背后看到了十几药奴的影子,僵硬着脸,定定地注视着他。

“哼。”

陆章冷笑一声,收起多余的愁绪,再不留恋,向着遂平县城的方向大踏步而去。

……

药庄距离遂平县其实不远。

清晨出发,日头还未升到最高,陆章就已经站在了遂平县城门口。

既无大件行李,又不是城外纳粮的贫农,还带着妙手园的牌子,几乎是一刻也未耽搁,就顺利入了城。

离城门口最近的是城中面积最大的太平里。

因为地理位置优越,往来跑商的货郎都喜欢在这里集散货物,久而久之,各类商家都自然而然地聚集在这里。

喧嚣的集市上,人流涌动,处处可见挑着担子的小贩在人群中穿行吆喝,担子里都是些当下最时兴的东西。

陆章却未在此久留,只是匆匆扫视了一眼,就沿着长街边缘的缝隙向着更西边拐了进去。

他这趟回城要做的事不少,最重要的就是去把董道说好的关于邪祟的记载拿到。

不然面对一个不知底细的东西,总有些心里没底。

走街串巷,又在这城区中绕了许久,过了一道石板桥,陆章才渐渐放慢了脚步,此刻他的位置已经离城门口的太平里很有一段距离。

“熟鸭蛋,油汪汪的熟鸭蛋,只要五枚景钱。”

“香粉,最时兴的香粉,今早刚从府城送来的新鲜玩意。”

耳边虽还依稀能听到太平里传来的模糊叫卖声,但此处长街上的人流已经是肉眼可见的稀疏了许多。

熟门熟路地朝街尾方向过去。

面有饥色的农户贫民裹着单衣缩着头行色匆匆,衣衫褴褛的货郎挑着稀稀拉拉的货担,也不叫卖,只用一双麻木的瞳子打量着可能的顾客。

间或也有身着绸缎,不知是哪家富户的公子哥。

不知是路过还是看个新鲜,慢条斯理地从马车上探出身来。

这里是九条里,陆章生活的地方,也是他在此方世界唯一仅存亲人的所在。

“掌柜的,芝麻糕还做不做了?”

陆章家的小院在九条里的一条窄巷中,但他并没第一时间回去,而是先靠在了一家陈旧糕点铺的柜子前。

“做,做。”

铺子后面的阴影处,站出来一个颤巍巍的老人,从柜子下摸索出了一块大方巾,挑拣出八块芝麻糕,用细麻绳编了,才递到陆章手上。

“承惠,十二枚景钱。”

“这是又贵了些?”陆章微微皱眉,看老大爷不说话,又问:“现在都是什么馅的了?”

在九条里长大的孩子,就没有没吃过这家的芝麻糕的。

烘熟了的面粉和大锅焙的芝麻,搅和些屠户那里要来的猪油,捏和成团,里面包着馅,吃一口,满嘴油香。

早年的馅大多都是烧的浓稠的红糖浆,后来开始用枣泥,再到后来是红豆泥。

直到光景更差了,干脆就换成了菜泥。

“有两个红豆的。”老头小声嘀咕。

陆章点点头,也不再多说,放下钱拎起糕点就朝家中小院的方向走去。

“姐!”

陆章敲打院门,口中呼喝。

很快,一阵着急忙慌的脚步声从院中传来:“章儿!你这回怎么回来的这样早,我还什么都没准备呢?”

破漏的木门吱嘎吱嘎地被拉开,一个眼含欣喜的女子探出头来。

正是他在这方世界的姐姐,陆依。

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清瘦的女子,裹着一身缝缝补补过的布衣,相比起他习武后逐渐结实的身子,姐姐衣下的轮廓虽颇有些干瘦,却也已有一份窈窕的韵味。

唯独是那一双手,毛躁粗拙,看去丝毫不像是一个二十几的年轻女子。

“进去说吧,姐。”

陆章主动向前一步,挡住了要合上的院门。

“嗯嗯。”陆依狠狠点头,让开了路:“我早该想到你今日要回来的。”

“发生什么事了?”

“早间的时候,有个仆役模样的人来了一趟家里。”陆依小步快跑,紧跟着陆章在屋中找了个位置坐下:“也没说是做什么的,只是留下了一份东西,说是得小弟亲自拆来看。”

陆章接过陆依口中的布卷,里面包着的是一份厚厚的文书。

“这效率倒是够高。”

粗略翻看,陆章已经知道,这些就是他向董道叔父索取的关于邪祟一物的记载。

从他离开药庄到现在至多不过三个时辰,哪怕那董道用的是飞鸟传信,能赶在陆章前脚进院前就把文书送到,还不打照面,这个速度也是十分骇人了。

“小弟你出城后,从不会有人到家里来的。”

“所以这东西送来的时候,我就该知道你快到了。”陆依仍旧在一旁兀自懊恼。

陆章看着姐姐笑了笑,也不答话,只是靠着床沿坐下,开始翻看手中的记载。

邪祟一物,既非寻常血肉,亦非死后魂灵,存在方式五花八门,唯一共通的是,寻常百姓,甚至是凡胎境的武者,遇到邪祟也大多是有死无生。

虽然民间对邪祟了解极为稀少。

但在妙手园这样的大帮派内部,和一些小帮派的首脑那里,其实算不上秘密。

他们认知中最弱的一类邪祟,被称之为“游”,一般需要壮血境的武者才有可能处理。

在“游”之上是“怨”,即便是壮血境之上的武者,做下了充足的准备,也不敢沾染分毫,大多都是人为隔离,形同禁地。

“怨”之上的则被称之为“邪”,邪祟这个概念也正是来源于此。

“邪”即便是在记载中,也从未在遂平县或周边出现过,只有这么一个名字,剩下的都是对其模糊不清的想象和猜测。

至于陆章那日在云环山上遇到的附体菌丝,在卷宗中也确实已有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