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猎物

待在帷幕那头的三个医师,陆章来了回春坊这么多次,也还算是眼熟。

可在那三人之外,还另有一个青年男子,约莫二十出头,身形挺拔,头上缠着一块白巾,寒冬之中,依旧裸露着两条健壮的胳膊。

男子在医师的指挥下奔走忙碌,搬运药材病人甚至是尸体,肌肤之上蒸腾出肉眼可见的热气。

虽然步履匆匆,可脚步行进间自有一种和谐的韵律。

“武者……”陆章心中思量,“还不是一般的武者。”

那男子只是站在帷幕后面,落在陆章眼中却有着极强的存在感,像是一个巨物盘踞在那里,周围的一切都被强硬的拉出一根细线牵连在他身上。

跟着男子的一举一动浮浮沉沉。

“这种沉甸甸的压迫感,有点像是云环山上下来的萧师兄,莫不是修骨境的武者?”

若只是如此也还罢了。

可在纯粹的武者气息之外,陆章敏锐地察觉到,那男子身上还有另一股,极其微弱,却给他熟悉之感的怪异气息。

一个学徒手捧着一盘丝绸覆盖的药材,吆喝着从陆章跟前窜过去。

一股陈腐的死气掠过他的鼻尖。

与此同时,那帷幕后面的男子眉头微皱,意识到了陆章的视线,回头斜上方看来。

陆章周身肌肉骤然绷紧,条件反射地扭动脖颈,避开了男子探寻来的目光。

迅速冷却的血液直冲大脑,迎来一阵眩晕。

“我在害怕?”

陆章再不回头,只是一步一步踩着台阶向三楼走去,心中却是压不住的惊涛骇浪。

相比起一开始对男子境界的判断,陆章本能避开的目光反而更令他自己震动。

肉体的本能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就像最勇敢的羚羊面对猛虎,也绝生不出正面对抗的决心。

在那男子看过来的一瞬间,陆章的本能已经擅自将自己划分到了猎物的范畴。

利齿交磨,陆章低着头怒睁双目。

“我为什么在怕?我凭什么要怕!”

身后的男子盯着陆章的背影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什么门道来,一旁的医师凑了上来:“杜千厚,看什么呢,来搭把手呗。”

“哎,这就来。”杜千厚歪了歪头,转身迎了过去。

……

“这些就是之前说好的药材了。”

花元路把一个木盘连带着数份药包一起推到了长条木桌对面。

陆章今天来本就是二人说好的事情,这些药材也都是他早早就备在屋中的。

“玉髓草、毒蜒根,这两味药商队里也都稀罕得紧,若不是你提早就预订下了,这趟我也争不过来。”

珍稀就意味着高价。

陆章对此早有心理准备,直接从怀里取出一沓金叶子,同样放在木盘中:“正好之前在花大夫这赊了些账,今日就一并结了。”

“痛快!”

花元路抬起袖子称赞,同时照例斟了一杯清茶往陆章的方向推了过去。

陆章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也懒得清点药材,直接一伙放在了身侧。

随即托起茶盏,轻轻一嗅,却不见他啜饮,只是笑着抬起头:“花大夫,怎么又换回来了,上次那趟的茶呢?”

“那等茶哪里是天天都有的?”

花元路胡子颤了颤:“拢共就从涿州带来了那么些,我自己都舍不得天天喝,哪有你一来就要的道理。”

陆章摇了摇头,正想把茶盏原模原样地放回去。

可此刻脑海里仍是一片晕眩,额头上也隐约可以感知到沁出的几滴冷汗,陆章犹豫了一会,仍是端起来一饮而尽。

滚热茶汤灌下,虽没尝出什么滋味,可胸中的凉意却多少得到了几分缓解。

本打算追问下花元路楼下武者的来历,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陆章自己身上的隐秘也颇不少,花元路为人精细,几次交易下来应该也或多或少地察觉到了,但却从未主动提起。

他善解人意,自己就不方便不知好歹了。

没想到陆章不提,花元路却先注意到了他频繁望向楼下的眼神。

“注意到那个生面孔了?”

“嗯?”陆章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底下那个帮忙义诊的。”花元路脑袋往楼下的方向探了探,却因为隔间和栏杆的遮掩什么也没看到,只得虚伸着手大概指了个位置。

“那就是我跟你说的从涿州来的后辈,唤做杜千厚。”

涿州来的么?

那种奇怪的压迫感,是来源于涿州的独特武道?

陆章一边思量着一边抬起头来,正好注意到了花元路奇特的眼神。

明明还隔着一层遮掩,但仅仅是看着自己想象中的杜千厚的模样,花元路眼中就已经满是宠溺和慈爱,还夹杂着万般柔情。

那不像是男人看另一个男人的眼神。

“冒昧一问,杜千厚的杜是?”

“是他母亲的姓。”花元路顺口回答。

“噢……”陆章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花元路原本只是个走街串巷的铃医,后来有段时间离开了遂平县,在外面走了些际遇,这才从妙手园手上盘下了惠民坊,改名回春坊,创下这不小的基业。

如此看来,杜千厚可能就是花元路在外留下的私生子。

“你别瞎想!”

花元路意识到陆章的意思,赶紧解释:“我和他母亲一点越线的关系也没有,至多是知交好友罢了。”

“这趟也是千厚有事离开涿州城,顺道来看看我而已。”

“人年纪大了,还有一两个故交的后辈能记得自己,心中稍许有点宽慰罢了。”

“好好好。”陆章也不在意花元路的解释,举茶示意,一饮而尽。

他本就不是在意这些琐事的人,只是那杜千厚给他的压迫感实在太大了,让他不得不小心谨慎行事。

随意和花元路又攀谈了几句,等到那股攫住心脏的压迫感彻底缓解。

陆章也就起身拱手告辞。

回到陆家宅子,许一已经按着吩咐和大姐一起收拾好了带去高盈里的行囊。

“小弟又要走了么?”

陆依跟在陆章身后有些不舍,却又蹙着眉故作出无所谓的模样。

不愿给陆章多余的负担。

“还得过一两天,要再见一趟董道,就是那个曾来过咱们家的胖子。”陆章笑着跟大姐解释,“而且这次分开的时间不会太久。”

“虽然萧师兄去过一趟,但高盈里的情况终究比较复杂。”

“再等一段时间吧,等高盈里那头稳定下来,我就把大姐接过去。”

就像花元路说的,入冬之后,有什么事情悄然改变了,整个遂平县都不太平,也很难说金水里的安稳能维持到什么时候。

若是有可能,还是希望尽可能把大姐放在自己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