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泠儿…
不。
更准确的讲,是已经出落成少女模样的裴泠儿。
少女身着一袭雪色道裙,圣洁的雪色被刺眼的红侵蚀了打扮。
眸色亦非琉璃红,而是一抹纯净的天青色。
此刻的裴泠儿,脸上不见丝毫淡漠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明晃晃的茫然与悲痛。
“他”伸出手,指尖轻抚少女的脸颊。
透过裴泠儿的眸池,可以看见这幅身体主人的模样——
虞长安心头一颤。
像,太像了!
此女容貌倾世,凤眸、薄唇,一颦一笑游离着漫不经心的色泽。
若非她的眉眼温柔如水,左眼角下亦无泪痣,
慕容芷晴,她究竟是谁?
女人沙哑的嗓音打断了虞长安的思索:
“时辰已至,你该走了。
沦为妖鬼,是我等命数,不必挂怀。”
虞长安感同身受,慕容芷晴的释然与期待在他心中酝酿。
“师尊…”
裴泠儿泣不成声,脆弱的模样如同一只被抛弃的家猫。
少女死死攥着她的手,不愿松开。
然而,一股极其强大的斥力,无情将她推开。
“泠儿,若你未来斩我妖鬼身,记得将我葬在谛闻海…”
慕容芷晴轻轻微笑。
身旁浮起无数玄妙的金色文字,串联成道道勾连天地的枷锁,将她彻底封锁。
死亡的窒息感扑面而来,将虞长安的脑海尽数填满。
“呼…”
不知过了多久,虞长安才从漫长的死寂中清醒过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死亡的记忆太过真实,真实到他的心中盛满了后怕。
他缓过神来,方才的场景在脑海中反复闪过。
“裴泠儿,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魔修!”
“她和娘子之间,肯定存在着某种我不知道的联系…”
“不过,只要有利我修为增长,什么联系都不重要…”
“感悟,终究还是不够!”
心中的剑意感悟如同水中月,隔着朦胧的一层雾,分明就在眼前,却怎么也摸不到。
虞长安忍着大脑抽疼,继续触碰下一块石碑。
…
一块又一块,直至第九块结束,他才停下动作。
脑海之中,已然悬浮着一道半透明的血红小剑!
【你领悟了「三千劫」的剑意雏形】
【你吸收了大量意识碎片,灵魂受到轻微创伤】
头痛欲裂中,虞长安听到了旁白响起。
他连续吸收了九块墓碑,剑意感悟逐渐充盈,不过再也没有见到裴泠儿。
后面的七块,都是慕容芷晴目睹亲友死去的场景。
她并不像表面上那般冷漠无情。
积攒起来的负面情绪,差点将他压垮。
虞长安也领悟了更多。
剑意「三千劫」成长所需要的养料,非是所向披靡、非是至死不屈,
而是见证亲友离去,心底油然而生的悲痛。
重情之人,注定会死在这条道上。
慕容芷晴,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这条道,不适合她。’
虞长安心想,
‘却很适合我。’
…
完了。
裴泠儿的心底生起一股微弱的绝望。
在虞长安握紧剑穗的下一秒,他的七窍中忽然溢出大量鲜血。
裴泠儿有些后悔,许多金丹修士都没有掌握的东西,又岂是一个炼气境能掌握的?
更何况,那是师尊的剑意。
可她手中,只剩下这只剑穗。
其余的法宝、符箓全都被那妖女缴了去。
咔嚓!
木头断裂声响起!
海水迅速没过了两人脚踝。
裴泠儿的心也随之沉入谷底。
灵力封印下,她连自爆都无法做到。
就在她心灰意冷之时,上一秒仍双眼紧闭的青年,忽然身体一震,兀地清醒过来。
裴泠儿神色愕然,在他的眼底,似乎有一道熟悉的剑光闪过。
“你——”
虞长安面色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
他一言不发,转身跃入波涛汹涌的海。
沉重如铅的虚弱感无时无刻拽扯着他的心神,令他无心在意其余之事。
扑!
冰冷刺骨的海水驱散了大脑的些许昏沉,虞长安很快便望见了不远处的黑头龟。
这妖龟见他跃下,并不惊讶,当即吐出一道速度极快的水矢,直冲他的心口!
然而,虞长安不退反进,只是略微调整了身形——
噗嗤!
锋利的水矢些许凝滞,便将他的左肩钻出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
海水霎时被大量的血液染得通红,血腥味迅速扩散开来。
这道看似可怕的水矢只令他稍稍一滞。
距离飞快缩短,无数念头闪过。
在他所学之中,“回春术”是疗伤型,“祛尘术”是生活型,只有“木刺”是攻击型术法。
只是这改良的“木刺”虽然强悍,但消耗亦极大。
他的灵力只够再使用一次,可那妖龟绝对早有防备,否则也无须费力摧毁他们的船只。
况且,哪怕成功攻击到它,也未必能杀了此妖。
除此之外,他还学过一门剑法。
一阶顶尖剑法「霁月」。
这是他某天路过一家神秘书店,准备找同行借鉴时买的正经书。
或者说,当时还是正经书。
那天晚上,他借着月光翻阅时,书上的文字竟徐徐变幻成了一本剑谱。
据娘子配的旁白所说,他“无意间”买到了一本暗藏玄机的顶尖剑法,只有在月光下才能变成原本。
虞长安心念一动,沉寂在心神之中的血色小剑瞬息绽放出璀璨的光焰。
一股压抑着无数负面情绪的剑意,以他为中心,猛地爆发开来!
流动的浑浊海水骤然凝滞了一瞬,糅杂着一丝血芒的青色灵力汇聚于长剑剑身。
黑头龟敏锐地意识到了不对劲,这个奄奄一息的人族雄性为何突然爆发出如此…尖锐的气势?!
它当机立断,立刻缩进龟壳之中。
自开了灵智开始,它就一直蕴养着这甲壳,甚至曾依靠其强悍的防御令一条炼气圆满的海蛇无可奈何。
区区一个实力弱小的人族,就算燃尽全身灵力,又能如何破开它的防御?
黑头龟的念头还没落下,身体却兀自一轻,仿佛灵魂都得到了释放。
疑惑渐起。
身上并没有疼痛传来,为何它的意识却逐渐昏沉?
…
黑暗。
拼着最后一口气,虞长安斩出了最后一剑。
这一剑,甚至没有触碰到妖龟的身体。
可随着这道斩击的落幕,妖龟的生命气息在刹那间消散。
虞长安的体力、灵力、精神力也尽数枯竭。
剑意「三千劫」,破的是心劫,斩的自然也是心灵。
心死,如灯灭。
即使虞长安掌握的只是一道剑意雏形,斩杀一头炼气后期的妖物亦不在话下。
体外有龟壳防护,有灵力庇护,心灵呢?
妖物躯体强横,心境却是一大短板。
道理自手中跌落,坠入深不见底的海。
他的意识随之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