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叶村东面临水,另三面环山。
水是云泽支流,广阔无垠,烟波浩渺,内中淮野遍布,浩荡荡不知几千里。
山是无名群山,虽尽是些低矮山头,但胜在延绵不断,彼此层叠,放眼望去,竟也有些山深莫入的味道。
风从林深处吹起,拂动松涛,也吹醒了山脚石屋中面色苍白的少年。
痛。
好痛!
陈渊猛然坐起,脑中一团浆糊,像是被人插进了一根钢钎,不断搅动。
剧痛无比的同时,还伴随着数不尽的画面,与音影。
“陈渊,‘我’也叫陈渊?今年十四岁,母亲死在十年前逃难途中,自幼被父亲陈山养大,半月前,陈山在打猎时遭遇狼群,也丢了性命,只留下一间房和一条狗…什么标准开局!”
“不对,狗没了,葬礼上吴老三闹事,‘我’与他起了冲突,黑狼为了护主,被活生生打死了…”
昏黄路灯下,响着惊呼和警笛的喧嚣城市,与面前低矮灰白的石屋逐渐重叠,陈渊精神恍惚。
不是梦。
自己真的因救人力竭而溺死了。
“穿了也好,反正光棍一个,在哪都一样活。”
“只是可惜了我斥两点五万巨资在鹤岗买的房子,流程都还没走呢,便宜那中介小哥了。”
陈渊倒也洒脱。
“小渊,你醒了!”
这时,一女子端着个大碗走进来。
看到苏醒的陈渊,显得惊喜万分。
她看上去约莫十七八岁,素衣襦裙,头簪白花,手腕上带着两只素玉镯子,面容清丽,身材高挑而消瘦,只是皮肤有些蜡黄,眼眶也红红的,应是没少哭泣。
陈渊目光落在女子身上,脑中浮现出对应的信息。
对方名叫夏云兰,五年前逃难到清叶村,被陈山在山中救下,因为一直找不到其父母,便在他家住了下来。
平日里,前身称呼她为“阿姐”。
从前身的记忆来看,夏云兰原本的出生应当不错,这不仅是因为她被捡到时穿着华丽,几乎什么家务都不会做,还因为她会写字。
人人都道穷文富武,可这个“穷”也只是相对而言,事实上,在大离,无论文武都和普通人没什么关系。
毕竟笔,墨,纸,砚,哪一样都不便宜。
“小渊,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夏云兰坐到床边,关切道。
陈渊活动了一下,感觉除了有点虚弱之外,再没有其他不适,遂摇了摇头,
“我没事。”
“那就好,那就好。“
夏云兰松了口气,随即眼眶一红,泪眼婆娑道,
“你知不知道,你都昏迷三天了,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冲动,叔叔才走,你要是再有个什么好歹,让我怎么活。”
“阿姐…”
望着才几日不见,就又比记忆中憔悴了许多的少女,陈渊心头没来由的一酸,又不知如何劝慰,忙转移话题道,
“阿姐,我饿了。”
“是,是该饿了。”
夏云兰抹了抹眼角,
“这是我从莲花教的香主那求来的符水,你把它喝了,我这就去给你做饭。”
符水?
陈渊看向碗中,果见里面盛的并不是汤药,而是一碗淡黄半透明的不知名液体。
碗底处,还残留着未烧尽的灰烬。
他知道这莲生教,是近几年才出现的一个组织,在周边村镇都有活跃。
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举行讲经会,传授教义。
还会发放福粥,给人看病,驱邪,据说很是灵验,信徒众多。
但作为一个现代人,他自是不会信这个。
望着夏云兰离去的背影,陈渊静默片刻,也从床上坐了起来。
“既来之,则安之。”
来到一个新的环境,总要出去看看。
倒掉符水,陈渊来到院子里。
正好看到夏云兰将一碗黄豆,麸皮的混合物倒进锅里。
“阿姐,这是?”
陈渊疑惑道。
麸皮就是麦子皮和面粉磨成的粗糙粉末,在这年头,也是一种主食,不过是最差的那种。
他家虽是外来户,但因为陈山猎术高超,所以生活水平并不差。
除了主食能吃上高粱面外,隔三差五的,还能开个荤。
“叔叔下葬后的第二天,吴老三上门,说你打伤了他,要赔医药费,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翻走了。”
夏云兰低声嗫喏着,目光闪躲,
“他带了好多人,我…我没敢拦。”
“又是吴老三…”
闻言,陈渊这才发现,家里不仅乱,而且比记忆中空了不少。
他对吴老三并不陌生。
据传他本是个孤儿,为了活下去,便把自己卖给了县里的武馆当奴隶。
后来武馆在一次火并中被灭,他却是趁机逃了回来,没多久就成了村里的泼皮头子。
整日游手好闲,干些偷鸡摸狗,聚赌放贷的勾当,是出了名的泼皮无赖。
“其实,也没多少东西。”
许是怕陈渊冲动,夏云兰顿了顿,又说道,
“葬礼办完后,家里本来也不剩多少钱了。”
“我知道了。”
陈渊吐了口气,不再言语。
家里大部分东西是被吴老三所拿不假。
可葬礼的这些天,借着帮忙名义占他家便宜的,却不止吴老三一个。
“生活上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在集上接了个洗衣的活计,还有帮人写字,也能赚钱。”
夏云兰一边淘洗青菜,一边道,
“你只管安心养伤,有阿姐在,总不会让你饿着。”
陈渊什么都没说,只走到灶边,默默掌火。
土灶火旺,饭食很快做好。
两碗混合物做成的清粥,一碟咸菜,一盘青菜,这就是一顿饭的全部。
陈渊看了看,发现自己碗里的粥除了比夏云兰的要稠上许多外,还卧着一个鸡蛋。
“怎么了?”
夏云兰停下筷子,疑惑道。
她手通红通红的,看着有些水肿。
这年头没有洗衣液,衣物清洁,基本都是用草木灰或者柴灰。
而这两样东西对皮肤的伤害都是极大的。
才几日功夫,就有不少地方脱了皮。
“没什么。”
他摇了摇头,知道就算把鸡蛋给夏云兰她也不会吃,所以并未推辞,只默默记在心里。
因为还要上工,夏云兰并未久留,吃完饭之后就匆匆离开。
陈渊洗完了碗,也准备出门。
他打算去山上转转。
这身体才十四岁不假,可灵魂毕竟是个二十多岁的大老爷们,总不能真的靠一个小姑娘养活。
而他现在能做的,也只有打猎。
自家又没有田地,没有农活可做。
以他现在的年纪,活也不好找。
能找的也都是些打杂,学徒之类。
而在这个年代,这类岗位不仅没有工钱,有些甚至还要反过来孝敬师父。
至于做生意…那就更不现实了。
他是有许多现代技术不假,可一来没有本钱,二来也保不住。
尤其是这个世界还不简单,貌似有武道存在。
前身幼年逃难时住过一段时间难民营,期间遇到营啸。
难民们本来都已经冲到城门下,结果那守城的将领只用了一掌,就将躲在人群中的头领打死,还在地上劈出道半丈宽的沟壑,吓得剩余人不敢向前。
饭都吃不起的吴老三,凭什么能在村里横行霸道,不就是因为学了几个把式么?
陈渊自幼在福利院长大,城都很少出,对打猎自是一窍不通。
好在前身幼时便跟着陈山学习猎术和箭法,也跟着上过几次山。
后面虽然因为要跟着夏云兰认字荒废了不少,但毕竟底子还在,上手应该不难。
他来到墙边,正要取弓,余光却瞟到一根灰扑扑的半截麻绳。
那下面本应拴着他家的猎犬黑狼,如今却空荡荡的,只有几团发黑发干的血迹。
“黑狼…”
陈渊叹了口气,将弓取下,握在手中。
就在此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浩然之气贯穿识海,化作道道繁杂、晦涩的信息流,不断交织,演化着。
最终,化作一方古朴混沌的苍茫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