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往事远

玱玹一手拎着打包起的几件没卖掉的东西,一手牢牢地牵着小夭。两人慢悠悠地走回小夭暂住的旅店。

初春时节的小镇,草长莺飞,野花烂漫。街巷中三三两两的行人与他们两人或同行或擦肩,怎么看这都是一对才貌相当的小情侣携手同游。

“玱玹哥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终于收拾好了激动的心绪,小夭才开始询问起玱玹这从天而降的重逢。

“我昨日傍晚到了宜阳王府,叔祖告诉我你在这里。原本叔祖要随我一起来接你的,但叔祖毕竟年事已高,不宜劳累。我便嘱托属下护佑叔祖今日乘车徐来,自己先赶来见你。”玱玹耐心的为小夭解释。

“外翁不宜劳累,就你英勇无畏对吧?”小夭后怕不已,“从宜阳城到这里,山路多么崎岖难行,怕是要有近百里的山路吧?你寅夜纵马奔驰,可有半分顾惜过自己的身体?老桑、钧亦就是这么做人臣子的吗?主君孤身犯险,他们居然知而不谏!看来舅舅、舅母当日的嘱托,他们早已经忘的一干二净了!”小夭越说越气,不由地提高声音,引得路过的行人注目观望。

面对怒气冲冲的小夭,玱玹有些理屈无措。

他只得扯扯小夭的衣袖,柔声细语地宽慰她,“我给你认错还不好嘛,下不为例怎么样?你看,哥哥这不是好端端站在你面前吗”,玱玹特意在小夭面前转了个圈,以示身体无恙,“老桑和钧亦他们如今可比你小时候还难缠。两个人如今可是文可旁征博引,面刺君过;武可提剑上马,杀敌报国。我可是瞒着他们偷偷跑来的。等到他们两个追来了,你可要发挥你的出众口才,替哥哥好好遮掩辩驳一二。不然,这两人一定要念到哥哥头疼才能罢休呢!”

小夭瞪着眼前这个无赖撒娇的哥哥,嘴硬道:“谁小时候难缠了?也不知道是谁小时候打不过还要硬撑着,弄的一身伤还不服输!”还是惦记他的身体,小夭无奈投降。

不再着急赶回旅店,拉着他的手,去了最近的食肆。

两人在二楼找了一个桌案坐好,小夭一叠声的招呼小二点了食肆里最好的酒菜。又打赏了店小二一把银钱,令他尽快准备停当。

出手如此大方的顾客自然喜得小二眉开眼笑,急匆匆的下楼让人去料理酒菜。

玱玹笑眯眯的看着小夭为他着忙。

小夭看他笑意盈盈,更生气了。凶巴巴的把斟好的茶水放在他的手边,怒道:“还笑!还笑!就还得让老桑和钧亦像小时候一样狠狠的再揍你一顿,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这样!喝茶!”

玱玹赶忙收起嘴角,乖乖喝茶。小夭执起他的手腕,认真的为他把脉诊病。

玱玹静静的注视着小夭,心里波涛翻涌。

已经太久没有人冲他发脾气,仅仅是为了他的安危。

小时候,他和小夭都还在京城。一个是太子元缙的独子,是本朝唯一三岁封王的皇孙。一个是皇帝伯歆同母弟弟,宜阳王崇佐的外孙女,郡主元舒和名满天下的大才子苏承的女儿。

玱玹比小夭大三岁,亲眼看着她从襁褓幼儿长成粉嫩嫩的奶团子。

彼时正值北面的戎人频频犯境侵扰。朝廷上下都为此日日烦忧。或战或和,一时难以定策。太子元缙和叔叔宜阳王崇佐与众臣分析利害后,于大朝会上一力主战。于是战和之争暂息,宜阳王带着儿子元骏、女儿元舒、女婿苏承亲率大军力拒敌寇。

小夭那年刚刚五岁,自然不便随父母出京。便被父母交到了太子府中抚养照顾。

偌大的太子宫,成了玱玹和小夭两人的游乐场。

同为天潢贵胄,除了父母长辈的训诫教导,无人敢教训彼时无法无天的两人。

老桑和钧亦就是那时候来到玱玹身边的。两人比玱玹稍大两三岁,是太子元缙特意为儿子玱玹挑选的玩伴。

聪勇好斗、不服输的两个孩子,正是那时磨砺玱玹的绝好磨石。为此,太子元缙还特意示意阖宫上下,不得插手他们之间的任何事情。

玱玹正兀自骄傲自豪的当着妹妹小夭无所不能的好哥哥。却突然从天而降两个利害的男孩子,还总是挑衅破坏他在小夭心中的崇高地位。自是一万个不服气,但他本来就不善武艺,年龄上又小。每每比试切磋时,玱玹常常不敌挂彩。

小孩子嘛,最好面子。况且还在妹妹面前。输人不输阵,就是身体再疼,只要可以遮掩,玱玹就是再痛也要忍着,绝不找太医用药。

小夭初时不知,只次次在旁边为哥哥呐喊助威。待老桑和钧亦,也是满口哥哥哥哥的叫着。

直到一次晚上怕黑,她又偷偷跑去玱玹寝殿,找哥哥作伴。不小心压到了玱玹的右臂,玱玹疼的眼泪都掉下来了。才知道哥哥每次都是硬撑着。

小夭心疼得眼泪汪汪。可是不管怎么拉玱玹去上药,他都死活不肯。无奈的小夭只好偷偷抓着太医令的白胡子,暗地里搜刮了无数伤药,夜里跑到玱玹的寝殿。笨手笨脚的给他上药。

更记仇的,再也不肯称呼老桑和钧亦为哥哥。

后来小夭拜了太医令为师,还没有书案高的奶团子,端端正正的坐在书案前,一边识字,一边潜心学习医术。

那是玱玹永远不会忘记的画面。

再后来,旦夕惊变,各分天涯。

十年间,他禁足府中,不得出府半步。延恩郡王府,表面是御口亲赐的郡王府邸,实际上,不过是牢笼一座。

他困身其中,不统一兵一卒,不理一民一事。属官仆从,皆为看守。他这个先太子之子,境遇甚至比不上街边的贩夫走卒。

小夭则跟着宜阳王崇佐来到封国宜阳郡。临行前,叔祖白衣入宫,只求了唯一的恩旨,就是让仅存的外孙女不必随同自己一同禁足王府。

于是,诏准小夭可以在宜阳郡内自由行走,若稍离半步,即时诛杀。

多么可笑,这就是他们的至亲亲下的谕旨。

亲旧避他如洪水猛兽的时候,只剩了老桑和钧亦,偷偷带领仅剩的一点心念太子的臣属,暗中相助他。他才不曾被养成一个废人,以待来日。

半月前京城突变,赦旨骤至。宣读过圣旨,延恩王府内,属官仆从随典相作鸟兽散。

他由一个囚徒瞬间变作光杆王爷。幸亏老桑和钧亦闻讯赶来,他才可以高效迅速的行动部署,不日就牢牢控制了整个封国军政大权。

俗话说,盛喜中不许人物,盛怒中不答人简。他则更甚,万千悲喜如今都被藏在心底。人前,他永远是深沉寡言的延恩郡王玱玹。

老桑和钧亦如今自然是他最信任和倚重的亲信臣子。却再也不是小时候和他拳脚相向的对手和玩伴。

唯有小夭,还是旧时模样。

感谢苍天还没有彻底厌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