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了结

夜冷风凉,张大人火急火燎地领官兵将李府围得水泄不通,他又领一小队精锐快刀兵冲进李府,大喝一声:“官府办案,今晚所有人配合调查,不得擅自离开!”

迎面有一约莫六十来岁的老者,哈着腰说:“张大人,小人是李府的总管,是我报的案。李大人在后院,且随我来。”

李府夜宴宾客,前院设席,红灯高挂,诸客列做,酒肉席席相连。有人仰脸惊惧地看官兵,有人镇定地慢饮酒。张大人带两个快刀兵紧跟老者,穿过中庭,大步流星地来到后院,西侧厨房门口的一个大陶缸十分引人注目。

“那口大缸装的是为晚宴准备的酒,这边请。”老者伸出左臂做出请的姿势,手所指之处为正堂。

推门入室,空气中交融的细微的血的味道使张大人皱紧了眉头。

“在正堂东屋。”老者小步但迅速地引领,他掀开纱帘,站在一旁,“李大人今晚为奸人所害。小人不敢乱动,怕损毁了现场的证据。”

入眼便是李大人伏在矮案上惨死的模样,脖颈上的血顺流而下,满地红污。两个男丁端正地站在一旁,眼见张大人来查案,便做一个拱手礼,退下把守在正堂门口。

张大人先环视一周,再走近细瞧,尸体面容扭曲,脸皮皱缩,双目怒睁,嘴唇发黑,脖颈上的刀伤是致命伤。

“一刀切中要害,好狠的刀。”张大人踱步在尸体周围,看到有一只陶碗被打碎在地,蹲下来细看小,“李大人调任到此地为官,昨天下午刚到,今晚便——,李大人可有什么仇人?”

“这个…李大人的私事我并不是十分清楚。”

“嗯。你请医否?”

“未能,小人发现时,李大人已无力回天,故不先请医而是先报案。”

“你看这是——”张大人拈起碎陶碗,上边残留着黑色药液。

“李大人本来是犯了头痛,回来吃药。煮药这件事向来都是王婆管——对了!王婆!!”

推开厨房门,见王婆大大咧咧地靠在椅子上,仰头呼呼大睡。

“难不成是偷吃了酒,这个王婆!”

张大人走近一瞧,王婆身上无一丝酒气。老者喊她,一点不为所动,用手推他她,依旧不动如山。

“看来是被下了药了。”张大人又问,“晚宴是何时开始的?”

“大概是一个时辰之前。”

“来者,去者可曾有记录?

“来者皆有请帖,但,除了一班舞姬。至此时还未曾有客离去”

“李大人这件事都有谁人知晓?”

“小人不敢对客言明,怕引起慌乱。现有大人您,我和几个可靠的侍从知道。”

“李大人没有家眷?”

“旧官不任,朝廷命急,李大人火速赶往,家眷家产都在来的路上。按本地习俗,昨日入乡,今日当宴请当地名士,明日再拜候诸官上任,可是却出了这等事……”老者摇头叹息。

“正堂窗户只面向院内,后院院墙高,前院又人多眼杂,作案者大抵还未来得及逃。”

来到前院,彩灯流转,光影斑斓,玉盘珍馐,金樽美酒。本是风流纵欢的盛宴,此时却似是末路临终的冷席。

“诸位不要害怕,本官按公办案,今晚还请各位配合,大家都能相安无事。诸位都为当地名士,故李大人邀请各位前来,意在以宴结友,不失新任之礼。可是有些人却心怀鬼胎,有非分之行为,今我之责,便是查出此人。”

只听得“嘭”的一声一位醉酒的客人失手打碎了一只酒杯,发起酒疯,大喊“啊?!你放什么驴屁?还我酒来!还我酒来!!”便又揽过旁边客人的玉杯,继续饮。

张大人觉得那声音有些熟悉,但他话未说尽,便不理会,继续说道:“来者皆有请帖,诸位请拿出,让官兵查验。”

簌簌地翻请帖的声音响作一片,待查到刚才醉酒的客人时那客人半醉半醒地说:“请帖?没有!没有!我早就扔了!拿个破纸揣在怀里,难受得要死…滚!滚……”说完便往前一伏身,趴在案上鼻鼾大作,响若惊雷。

一个快刀兵发牢骚说:“怎么会请这种人,吃了酒就没了德,大人,我看这人就很可疑。”

张大人回头欲问总管,而总管却不见了踪影。自己便两步上前,一只手狠狠地扯住醉汉的后领,那醉汉被揪起来,嘴里念道:“何人?”

抬头一瞧,是张大人,张安。

定睛一看,乃是多年前断了的故友,姬启。

旧时张安为官,因姬启姐姐一案,与姬启决裂。多年旧案,今日暂且不提。

“张安?张安!你还在当你那个破官儿啊?!”姬启随手把案上的玉杯狠狠摔去。

“大胆!”一个快刀兵喝到,刹那间从腰间抽刀架在了姬启脖颈上。

张大人示意快刀兵去检查别的客人,自己却眉头紧蹙,目光向下,似是在回忆往事。

姬启仰起下巴,一副不屑、鄙夷的表情,一句话也不再多说。

“姬启,我五年未见到你,缘何你今日出现在这里?”

“你何需知道。”

“我听说你隐居了两年,之后云游……”

姬启未等张大人说完,又揽来一玉杯,一饮而尽,往桌上猛的一扣,玉杯震碎。

张大人又说:“今晚有一件事,刚才发生,你可知——”

“不知。”又揽来一只银樽饮酒,此物好,不可碎之。

“你有请帖否?

姬启不言仰头有时一杯,顺手拿来一坛酒,接喉痛饮。

此时管家小步碎碎地过来了,问:“张大人,可有什么进展?

“你方才去了哪里?”张大人一脸阴沉。

“小人方才突然不适,去了茅房。”

张大人又扭头向姬启,恰在此时后院正堂里传来瓦罐碎裂的声音,张大人立马冲过去,踢开房门,隔着东屋纱帘看到模糊的一个人影。

是一名身着青衣的女子。

东堂有暗门,先正半开,她欲逃,却被逮个正着。但她却一脸平静地看着要进来抓她的快刀兵,然后被擒住双肩,她没有丝毫的反抗。

总管后到几步,看见这一幕景象,先是惊讶地望着那女子,转而又用十分尖酸的语气说:“你这个舞姬,怎么会在这里!”

张大人找到那一班舞姬,盘根问底。

此一班舞姬原是请来舞乐助兴,加上被捕这一人,总共十三人。那十二名女子正在中庭稍作休息,突然有官兵冲进李府,现在又有一个看着凶狠十分的大人领着腰挂弯刀的官兵冲进来,她们个个都畏惧非常,咽气吞声,不敢乱动。

“你们自己说,还是我让你们说?”张大人抽出腰间的刀,在空中运了几下,刀光发出的寒意直渗人心。

舞姬们个个被吓得说不出话,拥作一团。

“大人,与他们无关。”那个被捕的女子说。

张大人收刀入鞘,寻一席而就坐,双目紧盯那女子:“讲。”

“小女为曾氏。今日李俞为我所杀。”

舞姬们再次惊惧,原来今晚有命案发生!

“你为何杀李大人小,使何种手段?”

“李俞与我有杀夫之仇,我不能不报。”

“哦?不妨讲来。”

“大人,何须多言——”

一个快刀兵冲她吼道:“张大人叫你讲你便讲,别油嘴滑舌!”

曾氏说:“小女多年以来,向官诉说无数遍,可又有几人信我,帮我?人微言轻,说之又能奈何?大人今日只知非是无故害人,便够了。”

张大人心里想问,但说:“继续讲。”

“得知李俞要来此地为官,需请一班舞姬,我便同他们一起于今晚来到李府。李俞头部有疾,经常头疼,我最始欲用毒杀之,便用汤药迷晕了厨房的老太,给李俞送药时把毒汤喂给了他,我怕他不死,便又用刀——”

张大人问:“你方才是一直藏在暗门里吗?你怎知那里有一暗室?”

“我在送药的时候碰到了一个木椅,木椅移位,即刻有一暗门开,门内有一室,有人来,我便藏了进去。”

“我们没有找到行凶所用的刀具,你放在了哪里?”

“在暗室。”

总管此时说道:“张大人,看来此案已经了结了。”

张大人正在思索案件的来龙去脉,却突然听得院中有人在喊:“救火啊!救火啊!厨房失火了!”

大家冲出去一瞧,真是好大的火,厨房里的火苗通过窗户直往外冒,冒出来直往上窜,映得满院红光,滚滚浓烟向天上飘忽着,似是把幽深的天穹给盖住了。

王婆被坐在院子里,依旧呼呼大睡。张大人好奇,是谁把她救出来的?

“通知外面的官兵!取水!救火!”张大人望着肆意蔓延的火苗,冲别人大吼着。

“你们几个!快去把酒缸抬走!”

“你们两个去那边屋里看住那个青衣女!”

“你们快去疏散大家,撤到外面集合!”

……

人们拥拥挤挤出了李府,附近的街坊看见李府“火上青云”,也都争相拿水来帮忙救火。

可大火却不受控制。

那件屋子里只剩下两个快刀兵和曾氏。曾氏坐在席上,低头摆弄衣袖,左袖染了一斑血迹,她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忽而听到两声“哐当”,两个快刀兵倒在了地下。一个男人说了句:“现在快道营门槛真低啊。”

他身上满是酒气。

曾氏说:“是你放的火。”是一种陈述语气。

“是我放的火。”

“不要伤及无辜。”

“他们好好救火,哪能有事。话说老头是怎生办事的,为何让你给抓起来了?”

“怪我,是我不小心。”

曾氏说着,心里却想:此事我若不担,又能让谁担。

“走吧,趁现在外面乱作一片,才好脱身。”

“我想做的事已经做完了。谢谢你。”

“此话何意?”

“凡是己之所为,皆需承担后果,我至今日,事已称心,顺从自然,理应如何便如何。”

男子不言。

“你信你所去之处有理可讲?若有理可何至今天这一步?”

曾氏苦笑了一下:“我杀了人,难到现在逃走,以后像通缉犯一样到处流窜苟活吗?我过去总为仇恨而活着,可笑的是,如今我没有了仇恨,却不知眼前这条路该怎么走下去。”

“唉,何去何从,都是你的选择,其实你一直在往前走,只不过是你选择的岔路口不同罢了。”

“当前季节融织花正开着,我爱那花,白瓣纯洁,花香浓烈,不妨为我去采摘几朵,在我临去的时候你就拿着花站在旁边,我可以闻见那花香,也许我可以带上一朵,路上也有个好的念想。”曾氏低下头,嘴角些许上扬,而眼神里满是遗憾。

“你和那个当官的讲话的时候,我在房顶上听见了,几人所作之事你全揽在自己一人,可你所说之言漏洞百出,你一个作为舞姬的女子,在陌生的李府里干净利索做完这些事,谁会相信不产生一点怀疑呢?融织花正开,你爱,你为何不自己去折花呢?”

曾氏还在愣神的时候,那个满身酒气的男人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腕,趁着混乱的人群,出了李府。

半夜天降大雨,浇冷了火的余烬。那轮金色的天体绕出地平时,可以看见白色的融织花上点了露珠,白得那么纯洁,开得那么热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