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公子您在哪儿呢?”
天刚蒙蒙亮,山林间就响起一阵阵高喊声。
那人头戴巾幘,身穿薄袄,正是江一秋的贴身小厮,高丙。
“我...我在这儿...”
声音从身后不远处的林丛间传出。
听得这有气无力的声响,高丙慌忙寻声而去。
他拨开密集如墙的草丛,尚未走近,就看到自家主子面色惨白,胯下渗出一滩血水。
甫一瞧见高丙,倚着树的江一秋,就连忙抬起手臂,然后又迅速垂了下去,显得十分吃力。
好像方才那一声轻唤,就已经耗尽了他浑身上下最后一丝力气。
“呀,公子!”
高丙面色一惊,慌忙上前,蹲身弯腰,背起已经昏死过去的江一秋,去商队寻医。
···
···
帷帐内,李暮睡了个饱。
他才睁开双眼,就听见帐外嘈嘈杂杂的声响。
紧接着,就瞧见菡娘子拨开帐幕,嘴角隐约带着的笑意,甫一进入帷帐,就彻底溢了出来。
“嘻嘻嘻,暮哥儿,你猜那姓江的咋了。”
“菡姐,我昨天...”李暮言语刚到嘴边,便被嘻嘻笑着的菡娘子出言打断。
“嘻嘻嘻,这姓江的,两颗卵球被人挑出来,扔在林子里喂鸟呢!”
菡娘子说得眉飞色舞,就好像她真瞧见了那一幕一般。
闻言,李暮面色一愣。
这...这可不兴赖我头上啊!
沉默了一下,李暮顿时问起了八卦:“菡姐,然后呢?”
“哎呀~”
菡娘子听后,立刻来了劲儿,侃侃而谈道:“那厮疼得死去活来的,流云斋的行脚医师給他敷了草药,好不容易才消停会儿呢!”
“对了暮哥儿,你刚才想说啥?”
“没...没啥,菡姐你听错了。”
“哦。”菡娘子轻轻哦了一声,又赶忙出了帷帐,凑热闹去了。
行脚医师替江一秋上好药后,徐管事连忙又向郭半仙问了一卦。
只是那卦象,却预示着须得一时三刻之后,才能上路前行。
得知此事之后,一向对卜算深信不疑的徐管事,却是面色犯难,举措不定。
他是知晓江一秋身份的,尽管那身份不是多体面,但他还是特意多安排了几名商队护卫,沿途一路护着。
只是···
没曾想竟是百密一疏,让人断了临安县县丞之子的根器。
若是听从卦象,稍后晚些时辰再继续赶路,耽误了江公子的病情,惹得那县丞老爷发怒,又该如何是好?
一边是自己奉为圭皋的天命气运,一边是随处可见可寻的人情世故。
徐管事沉默了许久,终于决定不管卦象如何,连忙招呼着众人收拾帷帐,启程前往临安县城。
“诶呦~高丙,你稳着点儿,颠的我伤口都快裂开了!”
车厢内,江一秋双腿大开,躺在毛茸茸的软垫上,胯下缠着一层层白布。
本已被药力抚平的疼痛感,一经马车行路颠簸,又有些隐隐作痛。
“可恶!”
江一秋一边疼得唏哩哇啦,一边咬牙切齿:“若是让我查到是谁动了小爷的宝贝,定要让他百倍千倍偿还!”
只是话音未落,他又面色一拧,忍不住疼,诶呦一声:“诶呦,高丙,你慢点儿,老子都被你颠出血了!”
···
···
山复山,水复水。
暮色里,商队终于穿过山泽,抵达临安县城。
从商队分别后,李暮坐在车夫位置,驱使着马车,先是去钱庄取出五百两银子,然后才去置买了一间僻静小院。
那小院布局简约,敞屋宽棚,砌石墙,共计三屋一棚,看上去并不出彩,却因坐落在县城花溪坊,又毗邻洞心湖,这才寸土寸金,市价昂贵。
按包贩的原话来说,临安县城共有五坊,除却整军饬武的白虎坊,和富贵大户坐落齐聚的梧桐坊,就属这花溪坊,治安最好。
其实这些话用不着包贩来说,早在进入临安县前,李暮就已经向商队帮工打听清楚。
这全然是商队帮工古道心肠,有问必答,与李暮向其手中塞去两吊钱,完全没有半颗铜钱关系。
眼瞅着天色渐黯,李暮便打算先在新家住上一晚,明日再去县衙报道。
菡娘子似乎很是喜欢这处小院,这瞅瞅那摸摸,如同捉迷藏的稚童,乐此不疲。
“暮哥儿,我想在这院子里种一棵柿子树。”
“好,菡姐,只是为啥非要种柿子树?”
“呀,红红火火的,又好看又好吃哩!”
菡娘子美目轻眨,笑了又笑。
她没跟暮哥儿提及,自己最近忽然隐约记起小时候的事儿。
那时候,家里也有一棵柿子树,娘亲似乎总爱待在树下,候着阿爹回家。
如今,自己有了家,便想着续下这缘分,在一棵红彤彤的柿子树下,踮起脚尖,翘首以待,候着暮哥儿平安回家。
···
···
翌日一早,李暮便去了县衙。
有册命檄书在手,李暮很快便得了个颇为不错的闲差。
期间还被县令大人视作上宾,生怕怠慢了这位竟然能让李信李都尉亲笔举荐的少年。
英雄不问出处,县令大人见李暮身穿简素,可谈吐气质却颇为不俗,又是与那都尉同姓,不由猜测一二。
私生子?看着岁数对不上。
等等!难不成是李老将军的私生子?!
都说京城虎蛇两党争权夺势,难免殃及池鱼,已经有不少富户贵胄家的公子小姐,离开京城,往僻静郡城躲去。
只是···
偏偏不去郡城州城潇洒度日,反而到我这小小的临安县城担任闲职,图个啥?
难道就图每月那点俸禄油水?
孙县令正思忖时,负责办职登记在册的小吏,已经办好手续,特意回禀奏报。
孙县令处事圆滑,給李暮安排的,是个极其清闲,又油水颇丰的美差。
那小吏按着县令大人的意思,已经挤掉了一个背景最弱的官员,此时正在附耳低声禀报。
听得这话,孙县令挥手唤退了小吏,然后朝李暮笑道:“李公子,时至晌午,下官已在醉仙阁摆好酒宴,还请李公子赏个薄脸。”
闻言,李暮抱拳先谢,然后才婉言谢绝:“劳烦孙大人招待了,只是小子还得回家,陪娘子吃饭。”
?
孙县令听后,懵了一懵,竟一下子没回过神来。
娘子?陪娘子吃饭?
顿了顿,孙县令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噢,原来如此!这李公子多半是隐瞒身份,与民女结为夫妻了。怪不得来我这小县城快活,我懂我懂,玩腻了就扔嘛!
李暮哪里知晓孙县令的腹中思量,他只知自己是扯着马叔那位好友虎皮作大旗,凡事还得小心谨慎才行。
不过回家陪菡姐吃饭,倒是句句属实。
谢别县令,离开县衙。
走在市集上,看着来往车水马龙,络绎不绝,沿街两侧商品货物琳琅满目,目不暇接。
李暮不由感叹一方山水一方人,这临安县不愧是肥腴之地,无论是县城规模,还是繁华景象,那遂安县都不可与之相提并论。
“总待在家里也不是个办法,以后晚上就可以带着菡姐出来,去市集上逛荡逛荡了。”
李暮大步流星,快意十足。
县衙设在白虎坊,那里有全县最精良的军卒和武馆,离着花溪坊并不算远。
不消一时三刻,李暮便已回家中。
只是李暮走马上任的记事楼,建在洞心湖那座湖心岛上,以后日出暮归,得乘舟渡去才行。
当日。
傍晚时分,便有小吏寻址送来册官公服。
那公服墨青色打底,红丝逢边,绣有蓝雀图案,对襟长袍款式。
至于册官,便是点册记事、审核资质的差事,是个极其乐得轻松的闲职。
而湖心岛记事楼的册官,又因与捉刀有关,便落个油水颇多的肥差名头。
楚国捉刀,不仅有朝廷的海捕文书通缉悬赏,还有富户豪绅高价求人出手办事,其间林林总总,可捞取的油水只多不少。
故而记事楼的册官名额有限,若将李暮算入其中,也仅仅只有五人而已。
委实是属于狼多肉少,油水颇丰。
“菡姐,咋样?”
李暮换上册官公服,在菡娘子面前转了两圈。
“好看着哩!”
菡娘子轻点雪颔,脸上笑意难藏。
只是看着看着,她忽然蛾眉一蹙,嘟囔着樱桃小嘴:“呀,暮哥儿,你这么威风,我会不会...配不上你...”
“说啥呢菡姐,可不许胡说。”
李暮一把搂住菡娘子腰肢,亲昵道:“菡姐,天底下就你能配的上我,晓得不?”
“嘻嘻...”
菡娘子被李暮哄得面露喜色,柔声道:“暮哥儿,咱俩要好一辈子。”
“嗯,一辈子!”
李暮重重点头,目光深远。
···
···
湖心岛,记事楼。
一名身量偏瘦的男子,站在楼外,望着记事楼的匾额错愕不已。
“为什么?为什么要去除我的官籍?”
看门小吏开始撵人,推搡着,驱逐那男子。
“去去去,还当自个儿是主簿呢?”
那看门小吏甚是恃强凌弱,一把重重推倒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然后双手环胸笑道:
“谢狗,你这诨号还真是人如其名。怎么样?让你闻着铜钱味,光吃不吐,这下好了吧?呸!活该!”
“你们...你们统统給我等着!”
谢安怒喝一声,沉着嗓音道:“我去找我二叔,我二叔是遂安县千户,到时候将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统统剁碎了喂狗!”
谢安红着眼,最后一丝理智告诉他,当下还是先退为妙。
然后···
找到那个挤兑了自己的家伙,将他碎尸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