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引狐出洞，蛇为肥饵（下）

盐塘，少林南宗本院。

十一月末的大雨似乎绵延不绝，寺院山头地界蒙上了一层雨幕，睁目难以瞧清五步外人影容貌。

滂沱雨露打得屋檐滴答作响，在这幽寂山中显得颇为响亮。

檐下悄然立着一个头戴斗笠的清癯僧人，雨声响了多久，他便在正殿门外立了多久。

阴影中的面容冷漠如山壁，全然不见出家人的平和之气。

然而只有行清自己知晓，他的心情从未如此刻般平和、平静。

他在大雨中等了不知多久，正殿的大门才缓缓被推开。

僧人解下斗笠，随手丢弃于院中的池泊里，脚步将一行水迹带入殿门。

不大不小的正殿中放着十个蒲团，却只五个坐得有人。

这五位僧人身上的僧袍，比行清所穿的要敝旧得多，座下蒲团却比那一身长袍更灰更不起眼。

殿上光芒昏暗，僧人们的眼里泛着最亮的烛光，不约而同地都映照在行清印有九道戒疤的光秃头顶。

只听五僧齐声诵道：

“恭喜师弟修成暗劲！”

行清对五僧行了一礼，神色平淡，不见悲喜：

“师弟愚钝，不比五位师兄容易入定，心不能静。”

“直至在梨园山下，引以为傲的虎鹤双形，在那位沈瑜沈施主的手下一败涂地。”

“一剎那心如死灰，傲气全失，反是因祸得福，从中参透了静心求取暗劲的奥妙。”

“若然有缘能再遇上那位沈施主，小僧自当有所回报。”

五僧自然清楚，行清打算以哪种方式“回报”沈瑜。

身为佛门中人，本该慈悲为怀的他们，却没有任何想要劝阻的意思。

出家人可以不把个人的荣辱放在心上。

宗门的声名，却是任何一位少林僧人，也有义务拼上性命守护的。

沈瑜以少林的绝技金钟罩胜过了行清，而这门绝技，如今又已是专属于北宗，而在南宗已然失传之物。

那么二人间的这场对决，便等同于宣告北宗不知何教来的野狐禅，胜过了南宗年轻一辈的最强者。

在这群南少林武僧眼中，世上绝没有人能凭着江湖上流传的铁布衫功法倒推出金钟罩。

就连对佛门功法理解无比深湛的南宗僧人们，数百年来也屡试未果。

徒然将武者最为珍贵的打根基时光，耗在一门没有前途的功法上。

一个江湖武夫如何能够成事？又怎么敢成事！

事实上，这五位武僧宁可相信沈瑜背后有着北宗高人指点，也绝不会去猜测他能独力成就。

否则，便等若是把南宗数百年来，想要凭自家复刻出少林绝技的努力尽数推翻。

没有任何一位南宗僧人，能够接受这样的结果。

行清虽然新近修成了暗劲，在这五位师兄跟前却很是恭谨，并不像在沈瑜跟前时般眼高于顶。

这五僧被称为“新少林五祖”，是行字辈中出类拔萃的武僧。

每一位均已修成暗劲多年，虽然平素足不出户，在江湖上的名声却颇为显赫！

少林南宗的住持，比当今北宗方丈长着一辈。

因此殿上身为住持师侄辈的五位武僧，虽然年岁最大也不超过四十。

在寺外却已是与少林北宗方丈同是“行”字辈，地位尊崇的大人物了。

不过南宗相比起北宗是小门小户，江湖地位也颇不如。

五僧能闯出新五祖的偌大名头，主要还是借着青壮年时代那一身彪炳无比的战功。

这五位僧人，当年都曾在延平郡王军中，参与过南征吕宋的战役，亲手撕碎过好些海中的凶恶大妖！

妖族的肉身，比起一般的横练武夫不知坚韧了多少倍。

在五僧的少林神拳底下，尚且脆弱得像白纸似的。

沈瑜纵然真把金钟罩练到了家，在这五人眼中也算不得甚么！

只听一僧说道：

“这次住持师叔召开无遮大会，重点还是放在了那些江上成名已久的人物身上。”

“这些大人物们个个手底也有势力，本门要扩大势力，提振声望，是非与这些人搞好关系不可的。”

“至于那沈瑜，只不过是梨园山上的一个草莽匹夫。”

“若是没敢来与会，行清师弟也不必特意出山去找他的麻烦！”

另一僧却随即发表了相反意见：

“不然！要是他一直名声不显，我等尚且还可以与他河水不犯井水。”

“但这人近来在江湖上，名头是越来越大了！”

“不但在东陵山施展暗劲，一掌废了纯一道的孙横江。”

“听闻连六扇门那年轻青绶蒋青璘丹田被一拳打废，也是这沈瑜的手笔。”

“此人日后的名声越大，行清师弟当日败在他手底一事传播开来时，对本门的打击便越深。”

“若不在他变得难以应付前，尽早将这人击溃，我少林的名声便危险了！”

一名面白无须的僧人笑道：

“好在行清师弟的虎鹤双形，比起纯一道、六扇门中那些二三流的拳法要强胜数倍。”

“此时修成了暗劲，更是连本门的最强绝技‘百步神拳’，也轻易便能打出。”

“谅那沈瑜小子的金钟罩再硬，又怎能挡住神拳之一击！”

其余四僧随即都笑了起来。

这五人自从修成了暗劲，便埋首苦练南宗现存的最强绝技“百步神拳”。

精纯至极的暗劲一拳打出，连天上的飞雁也要折翼坠落。

金钟罩的护体神功再强，终究仍是血肉之躯，怎么能抵挡得了这神拳的威力？

行清脸上却无半分笑意，静待得五位师兄笑声稍止，才往着殿中古佛拜倒下去，语气肃穆道：

“不够。”

“南少林第二十八代弟子行清，恳求恩师赐予‘少林九阳功’正法。”

此言一出，五僧脸上的笑意都不见了。

佛像前的神坛不见人影，回应行清的，也只有五僧渐渐变得沉重的呼吸声。

过了半晌，才有一道苍老的喟叹声于佛像后响起：

“可曾想清楚了？”

行清目光坚毅：

“若非如此，弟子这一生，也不会是沈施主的对手。”

“虎鹤双形不够，百步神拳不够……”

“弟子天赋不够，缘法不够……便只能求功法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