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凶伏

“陈施主,你我相约,贫僧已经做到了,现在可以把东西交给贫僧了吧?”

道白攥着【隐莲珠】,抬头望向了陈君谋。

陈君谋抬手示意道白不要动,自己从袖里取了在不归山发现的那枚佛头出来,递交给慧识。

道白恍然大悟,这和尚只怕真是老祖搬来的救兵,只是报酬并非那枚【隐莲珠】,而是那颗佛头。这也是了,慧识过来张张嘴,凭什么就要拿走一件筑基上品的法宝?

而慧识也不想与沈家交恶太深,故而方才要和陈君谋作一出戏,让沈千陵以为两人并不和睦。

见到宝贝,慧识收起拂尘,双手捧着佛头,低声诵念起经文来:

“一切诸法皆悉空寂,一切诸法皆悉虚假,一切诸法皆依于如及以实际。

虚空无坏无成,无忆想分别,无动无摇,无爱无憎,无芽无种子,无果无业无报,离于文字。一切诸法亦复如是。

菩萨若知此者,是名善知诸法之性,得无生忍……”

陈君谋不想听老和尚念经,便客套了一句:

“不论大师此来为何,到底是帮了我陈家,还请进山饮一杯茶,让我家聊表心意。”

沈家人走干净之后,陈君谋的语气变得客气起来,全不像刚才那般满是戾气。慧识也欣然接受,跟着陈君谋一起登上归来峰。

陈家众人喜于沈氏退兵,对这平素不顺眼的和尚都客气了不少。而缀在两人身后的道白和道紫跟着到了正堂,知道老祖和这和尚有机密要讲,并不入内,远远守在外边,

陈求方这个铁佛寺的老熟人奉了茶,陈君谋挥挥手,示意家中人全都离开。

“大师果真是守信之人,此番来援,老夫先谢过了。”

“这是我佛门宝物,虚空光菩萨摩诃萨的塑像。虚空藏菩萨发愿救度,广授功德,造福世人,不该如此身首异处,敝寺自当要为其重塑金身。陈施主成全我寺功德,敝寺还要谢过才是。”

两人你好我好,话都说的很客气。

“大师讲哪里话,这佛头本是贵道之物,我不过是物归原主。”说着,陈君谋话锋一转,“我知大师对【隐莲珠】有意,但此乃我家重宝,不能轻易出手。”

“阿弥陀佛。”

不能轻易出手的意思,也就是说只要价格合适,陈家不是不能割舍【隐莲珠】。老和尚不傻,听明白了陈君谋的言外之意,长寿眉抖了一抖。

陈君谋目光老辣,看得清清楚楚,慧识这和尚一副宝相庄严的模样,口中念着佛号,心里头却是动了贪念的。

“出家人不打诳语,这【隐莲珠】确是嗔毒之物,陈施主持有百年,已深受荼毒。贫僧方才所言,并非是虚,不解此毒,恐怕施主会深受其害。”

和尚就是会说,明明是想要,却能如此义正言辞的整出这许多道理来。陈君谋对这些话可半点兴趣都没有,就是嗔毒又如何,为了报仇,哪怕下十八层地狱他都不在乎。

“大师慈悲心肠,老夫是佩服的。但是这【隐莲珠】是我家深仇大恨之见证,眼下沈氏一心要亡我家,大师既然要行四善,成就阿罗汉之果,何不救人救到底,再帮我家一帮?”

慧识沉吟不语,陈沈的这趟浑水,他是不想再趟的,也就是【隐莲珠】过于宝贵,相当于筑基上品的法器,这才让慧识没能忍住。

“陈施主,出家人以慈悲为怀,贫僧自然是愿意襄助你的。但我若助了施主,岂不是又害了沈家的生灵?还望陈施主放下报仇执念,两家化干戈为玉帛,贫僧愿两家居中奔走。”

陈君谋什么样的人物,这光头再怎么给自己脸上贴金漆,他都照样能看出其心思。

释道在江南受打压,传教布道很不顺利,慧识这和尚当然想扩大释道的影响力,但又不能做出格的事情,否则肯定会被千竹门盯上。而这回调停陈沈之争就是个不错的机会,若是真能平息两家的争斗,那他铁佛寺的名声在菰州修士中就能大大传扬开了。

但是,陈君谋一点也不想和沈家议和停战,哪怕就是被打到山门,自己不得不送出宝物换取和尚的援手,他也还是不肯。

“大师的心意老夫领了,但先人的刻骨之仇,切肤之恨,不能不报!大师是舍了家的出家人,或许不懂得我为何如此执着,还请不要再提此事了。”

陈君谋把话说死了,甚至还隐隐讽刺了慧识一句——你抛弃父母家人做了和尚,自然不晓得别人是多么重视家门先祖的仇恨。

话说到这个程度,慧识也不是不识趣的人,只能无奈摇头。

“陈施主执迷不悟,贫僧实在帮不了施主了,出家人虽然大开方便之门,可若去害人,菩萨亦会怪罪的。”

他让陈君谋换个条件,也亮明了自己的态度:【隐莲珠】虽好,却不值得我趟这趟浑水,你的条件要是太高,这宝珠大不了和尚不要了。

陈君谋也猜到慧识不会接受这个条件,于是改口道:“那只得作罢,不过大师此番来援,好意我陈家会牢记心中,改日有缘,定当报还。”

“阿弥陀佛,陈施主客气了。”

慧识皱着那对又厚又长的长寿眉,脸上虽笑,心里却犯嘀咕,这陈君谋嘴上说的漂亮,但都是口惠而实不至,将来铁佛寺真出了事情,你陈君谋难道会仗义出手?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今日施主家中想必事务繁忙,就不打扰了,改日缘法到了,你我自能再会,告辞。”

拿不到【隐莲珠】,这和尚走得也很快,一盏茶的功夫不到,就驾着佛光走了。

陈君谋看着慧识远去,目光渐渐阴沉。

沈家拿惑乱人心的释门法珠给陈知水,害死他满门,是陈家的仇敌,那沈家的这枚珠子又是从何来的?

或许陈君谋确实是中了【隐莲珠】的嗔毒,也或许这本就是他的执念,这个复仇人,几乎把一切和当年事沾边的都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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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沈千陵和沈空孝第二次围攻归来峰失败,带着沈家人马回到了落梅峰。

“慧识那和尚居然出面了?”

沈才思很是诧异,慧识这和尚平常一向低调,基本上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人,却没想到这次会出面替陈家说话。不过仔细想一想,沈才思也不觉得奇怪,那【隐莲珠】果是释门之物的话,和尚有所求也是自然。陈家虽然撑过了这一难,但失了【隐莲珠】,也算是一大损失。

“罢了,这三善法师出面,咱们还是要给个面子的。”

沈才思摆摆手,又宽慰了沈千陵几句,让他不要把这回的失败放在心上。

沈千陵性情耿直,心有不甘,倒是沈才思真的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现在他满心想的都是沈千炼和【焚山君】的事情,没工夫亲自去对付陈家了,反正归来峰上也就那么点人,自家大队人马牢牢围住归来峰,谅陈君谋也掀不起什么波浪。

沈千陵还想再说什么,可他留意到家主抬的是左手,右手依旧无力的背在身后,不禁替沈才思感到心疼,不愿让家主再烦恼了。

但一旁的沈空孝似乎没注意到这个细节,把心底里憋了好半天的话说了出来:

“家主,那陈君谋信口雌黄,挑拨离间,说当年是您把惑乱人心的释门珠子送给陈知水的。这话当着太多人说的,您是不是澄清一番,以正人心?”

沈千陵一听,赶紧附和道:“空孝说得对,家主您应该驳了陈君谋的谎话,以正视听!”

沈才思叹了口气,摇着头说道:“他没说错,当年确实是我把这珠子给陈知水的。”

沈千陵和沈空孝两人齐齐一怔。

“陈知水修成筑基的时候,真人命我去送贺礼,就是那一枚珠子。当年我还年轻,不晓得那是什么物什,现在想来,只怕陈君谋说的是真的,一百多年前陈家兄弟相残的惨剧,就是真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这……”

沈千陵愣住,作为沈家人,他一直是很崇拜一舟真人的,从来没想过真人会做这种事情。

如果是沈千炼在这里,必然就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当年陈乐山离紫府只有一步之遥,而一舟真人却寿元无多,怎么可能不对陈家做点手脚?不然的话,今天沈陈二家的局面就该颠倒过来,陈乐山开辟紫府,沈家只有沦为陈家附庸的份了。

如今看来,一舟真人不仅没做错,还做得极好。唯一的失谬之处,就是让陈君谋这个陈氏余孽活了下来。

“这事情都过去百多年了,便是有什么怨恨,当年的人基本都不在了。陈君谋却如此执着不忘,搅得下菰郡天翻地覆,说到底,还是他这人心术不正,不恤乡梓民生,如何能和家主这样的正人君子相比?”

沈空孝拍了句沈才思的马屁,可惜拍到了马腿上:什么叫“当年的人基本都不在了”,沈才思和陈君谋不都还好好活着吗?

沈才思摇了摇头:“陈君谋这人,未必是真心报仇,以报仇为名,行以下克上之实才是真的。”

沈空孝和沈千陵一听,顿觉大有道理。

“不错,陈君谋狼子野心,什么仇啊怨的,就是个名头罢了。陈家从陈乐山开始,就想取代我家下菰之主的地位,到这陈君谋也是贼心不死!”

“家主,眼下我家和陈家已是你死我亡、不能共立的局面,咱们必须下定决心,绝不能心慈手软!”

沈才思点着头,他虽然持正道、行君子之风,但却不是迂腐慈弱的人,杀沈去傲、沈载方的时候他就一点没心慈手软,囚禁沈求欢等沈去傲一党的时候也是雷厉风行。对同族如此,何况对外姓呢。

“既然慧识出面了,给他这个面子,三天之后,我亲自率部攻打归来峰,千陵、空孝,还有千炼和启智也与我同去,讨灭逆贼!”

沈千陵立刻应声:“家主放心,我雨花山一定出全力!”

沈空孝张了张嘴,他毗山可不想出死力,奈何沈千陵这愣子把话说得那么快,让他不好说什么了。

“千陵,你派人去翠屏山和毗山,让千炼和启智尽快来落梅峰汇合。”沈才思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神闪烁了一下,“不用把部属带来,咱们几个,先好好商议一下攻打归来峰的计划。”

沈千陵和沈空孝不觉得沈才思的话有什么问题,想当然的点头。

潘启智接到命令后,犹豫了下,虽然他有些首鼠两端,但很明白自己抗命,云峰山可不像归来峰那样能挡住沈家的人马,因而很快有了决断,动身前来落梅峰。

然而,占出大凶之兆的沈千炼心里却很是不安,想到了沈去傲和沈载方就是死在落梅峰上,这时候沈才思让自己去落梅峰,还是只身前去,他便迈不动腿了。

虽说他的怀疑没有任何根据,沈才思未必就发觉了自己的小动作,但这人怀疑起来,看什么都像那么回事,沈千炼在翠屏山拖延许久,迟迟不肯动身前往落梅峰。

为此,沈才思前后派了三批信使到翠屏山,每次看到沈才思的那条命令,沈千炼就忍不住想到了那句卜辞:

首上生枝,垂伏为凶,为子克母,主下凌上,成亦难成,散亦难散。

最终,他拖到了沈才思亲自临门。

这下,沈千炼是躲也躲不过去了,只能硬着头皮出来迎接。

来到山门前,看到沈才思没有带沈千陵、沈空孝等人,他稍稍松了口气。

应该只是来问罪,不是要把我怎么样的……

上一次沈去傲伏诛后,沈才思对他的优待,让沈千炼心里有了侥幸。

“家主到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他恭敬作揖,抬眼小心瞧了瞧沈才思的脸色,却见这位向来客气待人的家主,这回却面无表情。

沈千炼心里当即就有了不妙的预感。

“为何不听我的号令,不来落梅峰议事?”

沈千炼赶忙赔罪:“家主恕罪,这两日恰好我炉中有筑基丹药将成,不敢远离,故而……”

“借口。”

沈才思冷冷打断了他。

“你心怀不轨才是真的。”

沈千炼一惊,抬起头,眼里映出的事沈才思的剑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