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明,风儿静。
树叶儿遮窗棂。
蛐蛐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声。
甭管白日里的天津城如何热闹喧嚣。
日头撤走,月光撒耀下来后,这种喧嚣终将归于宁静。
六月的夏日里,蝉鸣声是夜的主旋律。
风姐在船舱里,听着蝉声与水声,入眠了。
今日早晨她还住在华丽的西式公寓房中,睡着柔软舒适的席梦思。而如今身下却又变成了硬实的木板床了。
旁边的船夫的呼噜声震天响,势与夏蝉争个高低。
不过,这种环境她早已习惯了。
甚至觉得别样的宁静。
但很快,一阵喧闹声将这种宁静给打破!
“簇簇!”
一阵急里咣当的声响把周遭人家里养的狗给吵醒。
惹来一阵犬吠。
“风姐儿?”
一道陌生的男声让风姐从睡梦中惊醒。
她猛地一个起身,想要拿自己藏在床板下边的柴刀。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在这方乱世孤身一人谋生,这种东西是必备的。
但刚有动作便发现自己脖子前有一抹冰凉之感。
刀子!
她很肯定。
月光顺着船舱的窗户一角打进来,将这物件衬得铮亮。
“你们是谁?!”
风姐沉声问道。
自己船舱的门锁紧闭,这群人却能无声无息的摸进来。
除了佛爷(小偷)便没有别人了。
但是佛爷一向只取财不要命,这群人却是直奔自己而来。
之前的债主?
不对,自己已经把钱全都给还上了,他们也知道自己和亨德烈的关系。
不至于还敢再来找自己麻烦。
那又是谁?
着实让风姐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愧是风姐,能傍上洋人的主,到了这个关头还能如此冷静,要真的是换了旁的女人,眼下里只怕都要吓得尿裤子了。”
为首的带着黑色面巾的男人低声笑道,随后又转过头去,从跟班手里接过一条白毛巾。
“风姐,劳驾,请您挪个窝,千万别反抗,要不然出了什么幺蛾子,可赖不到我们兄弟的头上。我想您应该是个聪明人!”
言罢,用毛巾将风姐的嘴给捂住,而后又布条把她的手脚给绑起来。
白毛巾一盖到风姐的口鼻上,她就闻到了一股形容不出来的味道,而后便感受到自己整个人都意识昏昏沉沉,困意大作!
随后不待她再有什么动作,整个人便失去了意识。
见事情进展顺利,蒙面人长出一口气。
而后对身后两人道:“快走,小心周围那些船夫醒过来,不然可讨不了好。”
“怕什么,不就是些摇撸子的?”
身后一个跟班对于这些卖苦力的船夫很是不屑。
自己这些人还能怕这些卖力气连个住处都没有,只能窝在船上睡的老赶?
但是回答他的却只是自己大哥一个冷冰冰的眼神。
他心中一跳,这是大哥想要杀人的眼神,他曾经见过的。
“走!”
身旁另一人出言道。
随后手上发力,把风姐从船舱中拖出去,他忙不迭的赶紧跟上。
这种活他们干的也不是一两次了,只不过先前都是些土财主、乡下士绅之类的。
如今绑一个船妓却还是头一次,但干起来还是轻车熟路、驾轻就熟一般。
几分钟的时间就已经把人给放到了马车上。
把风姐塞到一堆杂物中间,伪装起来,从外边看不出任何异样。三人这才上了马车,撤下脸上的面巾,露出本来样貌。
为首的“大哥”,三四十岁的模样,龙眼、驴脸,大豁牙子,胡子拉碴的,看上去就不大干净。
身后两人都是二十来许的青年,一个相貌平平,路人长相,放哪都不觉得出奇,但放在这三个人里居然还是最能看的。
一个贼眉鼠眼,两撇眉毛乱飞,嘴上留着八字胡,旁人远远的一看怕是能觉得这人有六只眼睛!
别瞧这三人模样都不咋地,但在整个天津江湖里也算是略有薄名。
“龙虎豹”三兄弟!
专门干这种入门劫人的活计。
天津周围的小地主富户听到这个名,胆子都得颤一颤。
就因为这三人不吃别的饭,专爱劫有些小钱的地主。
当然,这是他们三人自己定的诨号。江湖上的其他人都把这三个人唤作“驴马鼠。”
至于这三人的名姓,还真没几人知道。
到这时,为首的大哥才终于完全松懈下来。
旁边的“马”轻轻拍了拍“鼠”的肩膀,
“兄弟,那别怪大哥方才瞪你,你入行晚,不知道这其中的凶险。”
“我哪能怪大哥呢?但这凶险怎么讲?那伙老赶能怎么着咱们,咱手里可都有刀子!”
老三赶着马车纳闷道,方才那一眼确实把他给吓住了。
“嘿,你不知道,这些车夫船夫的,别看平日里都和和气气的。可要是真个儿和他们起了冲突,那下手可是真重,往死里打!”
“尤其逮着我们这种和佛爷,根本就是不留活路,别管你有刀没刀的,一伙人直接并肩子上,拿着撸子、木棍什么的,先把你手里的刀子给打掉。”
“剩下的…反正打死了也不用偿命,因为官府也不在意。”
“先前我和大哥可是在一伙车夫手里吃足了苦头!”老二叹道。
老三听了这话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他入行晚,年龄小,一直以来都是为大哥马首是瞻,刚刚这个说法还真是头一次听说。
不过以二哥平日里谨慎的性子,想来也不会在这件事上诓他。
至于大哥二哥吃了什么苦头,二哥没说,他也就不敢继续往下问了。
他是年纪小,不是缺心眼。
这种揭人伤疤的事,人没提,你就甭继续问了!
老二对老三解释完之后,瞧见他的神色,心里也了数。
于是乎话题一转,看向一旁小憩的老大,问道:
“大哥,这婆娘可是和那洋人校长有关系,咱今日绑了她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他们做这一行这么久都没出事,靠的无非是六个字。
“该忍忍,该狠狠!”
遇见些狠人、能人,你该低头就得低头!
为啥那么多绑票的独他们活的最长久?
不就是因为他们每次都不贪心,绑的人和官府和洋人没关系,而且自己腰杆也不硬的吗?
至于该狠狠,这仨字就不必细说了。
无非是些夹磨人的手段!
老大听到老二的这句话,这才睁开眼来。
别的不讲,他这双眼睛是极漂亮的,又是是月光一照,有几分神性!
“谁都知道那女人和洋人有关系,但我为什么还敢接这一单?”
他把问题抛给了老二。
“钱多?”
老二狐疑道,所有的生意,都是老大亲自去接的,他和老三只负责办事。
但真要是因为这样的原因,那他觉得真不值!
亏大了!
这可是一桩相当有风险的事情。
别管有多少报酬,就是有一根金条来着,也不比他们三人的性命值钱啊。
所谓细水长流、积少成多的道理,老大应该比他清楚啊!
“钱多之时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这次的雇主也是一名洋人!”
“洋人?!”两声惊呼,从老二老三的口中同时发出。
“没错,就是洋人。”老大瞧见自己两个兄弟震惊的神色,露出满意的笑容。
“咱们之前为什么很多人不敢动?不都是因为官府之中没关系吗?”
“那钱大头,家就住在天津郊外,两亩地的院子,他身家至少五根金条,咱们兄弟一直知道,但就是不敢出手,为什么?”
没等其他两人回答,他就已然说出了答案。
“不就是因为他有一个信教的能和洋人说上话的弟弟吗?”
“还有城东的马老蔫,城西的楚麻子…这些人加在一起,多的不说,十五六块金条总是有的吧?”
“先前一直不敢动,可要是咱们有了洋人的关系,这些事儿还能叫事吗?”
老二听到洋人之后,先是一喜,但对于之后的“事业”并未有如此大的信心,苦笑道:
“大哥啊大哥,我的好大哥!不是我想扰你的兴致,但是您说的可都是些梦话啊!”
“怎么?你不信?”
“不大信。”老二犹豫再三,还是吐出了这三个字。
“洋人和洋人可还是不一样的,雇咱们的洋人,可不一定能管住别的洋人,而且,和这女人好的洋人我可听说是个长老!不是什么布道员!”
老三在一旁只觉得自己听得云里雾里的,这洋人和洋人还有区别?
不都是金发碧眼,说着外国话吗?
布道远?什么布,还道远?
长老又是个什么?
小说里的宗门长老?!
武侠小说在天津可是很是流行,他平日里也爱看,怎么洋人里也有武侠?
他不懂,老大可懂。
面对老二的问题丝毫不慌,老神在在的回道:
“放心吧,老二!你想到的东西,我都想到了。雇主也是基督教里的长老,因为和那个校长有仇所以才弄出这档子事。”
“咱干完这一票之后,先北上去京城躲躲,过了几个月再回来。那洋人校长找不到咱的。”
“而且…”
说到这里,他从怀里掏出一根金条,“这东西,够咱们吃一年的了!”
“豁!这洋人还真有钱!”
老三惊讶一声,别看方才老大老二说金条金条的,好像这弄金条是什么容易事一样。
反正他自打入行一来,还是头一次见!
老二听到自己大哥这句话后,终于消除了绝大顾虑,只是还有一句疑问一直悬在心里。
“那洋人校长会不会找秦白衫帮忙寻这女人的下落?要是秦白衫出手,那咱兄弟可不歇了?”
“不会的!别看秦白衫和洋人平日里有说有笑的,但是你听说过他帮洋人干过一件事吗?”
“他要是真个儿和秦白衫有关系,还有必要找咱兄弟三个?把心放肚里吧!”
老大见老二还在怀疑,不由得露出一抹不满,说话声也不由得大了些。
一旁的老三在这时也接话道,
“就是就是二哥,大哥都想好了,你就别操心了。而且我听说,秦白衫如今正忙着拾掇要字门和渣子行呢!哪有功夫处理这种事情。”
“你别说,他心里可真狠,李三海可是他的结拜兄弟,说杀就给杀了?就因为那些女人娃娃们?他秦白衫还真像小说里的大侠哩!”
老三说着,脸上冒出憧憬之色。
秦白衫大义灭亲,从李三海那里救出来二十来个手脚残疾、奇形怪状的娃娃和女人,已经成为如今天津城里的一桩佳话了。
听说官府都给秦白衫颁了奖状,不少说书的都想把这事给编成说书,既赚了银两,又能讨好秦白衫。
眼下里,他秦白衫马上便要成为那“活菩萨”了!
谁知,老二却在这时冒出一声嗤笑。
“想什么呢老三,他秦白衫能有那么好心?!”
“真要是有心,那么多年都没发现?要我说,无非就是秦白衫不愿意这要字门和渣子行联合在一起,怕那马老太和李三海势大威胁到自己的地位,所以才寻了个由头给除掉。”
老三闻言一撇嘴,但他人小,说话不够分,也不敢和二哥硬诤,只能希望大哥替自己发言。
“大哥,您怎么看?”
“我?”
老大刚想说话,忽然马车停了下来,他打眼一瞧,一间小院出现在他的面前。
上面写着“赵府”两个字。
“我不看。行了,你俩别扯了,赶紧把人给搬下来。”
两人闻言,利落的下车,把风姐从车上的杂货堆里扛出来。
“老大,要我们跟您进去不?”
老三跃跃欲试道。
老大闻言摆了摆手,“那洋人只和我一个人见,行了放下吧,我扛着她,你们在门口听着,如果有警察来问就说是洋人从进城吗买的东西,连夜里拉来的。”
说完这话,他把一块牌子丢给了老二。
……
赵府里,德拉科坐在太师椅上,正等待着赵利堂的好消息。
这位中国传道员不愧是天津土著,那么短的时间内就找到了合适的人手。
“他来了,德拉科长老。”
赵利堂将“驴”引进了门,他的肩膀上扛着一名面容姣好的女人。
德拉科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上前去,用手拨弄了两下女人的头发,看清了她的样貌。
略带鄙夷的嘲笑道:“原来这就是贵族先生的维纳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