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愿意当我的助手吗?”
这是赵玄奇真心的发问。
事实上,他也没想到对方真的能够活下来。
一整套器官移植还有器官修复手术下来,可以说,活下来的几率其实很渺茫。
所谓七八成活命机会,完全只是一开始估计。
后面真进行手术的时候,赵玄奇才发现大大低估了危险性,以及低估了伤者的伤势。
这种程度的外伤还有内伤,能有一成活下来的几率,都已经算烧高香了。
可是面前这小子,就是靠着这么渺茫的几率,还真的活下来了。
这么强大的生命力,简直就是人形蟑螂啊。
而且还是实验的亲自经历者,正好可以当一个助手。
“我…我在哪?”
皇甫皓天苏醒过来,看着身旁的场景,感受着浑身的疼痛,一脸懵逼。
他根本搞不清楚任何状态。
甚至已经认为自己必死无疑,根本没有任何活命的机会,没想到却活过来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头好痛啊。
还记得之前的记忆……
自己与哥哥身受重伤。
面具人说只能救活一个。
然后,自己突然就晕倒了,视线一片昏暗。
“我醒来了,那我的哥哥呢?”皇甫皓天不顾伤势,挪动着身体,却痛得龇牙咧嘴。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变得无比彷徨,表情格外惊恐。
段山河在旁边解释事情的经过:“你不是自己晕下去的,你的哥哥打晕了你,他把最后的机会让给你,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现在,你身上的内脏还有器官,残缺的部分是从你哥哥身上移植过来的,你承载着你哥哥的器官而活。”
段山河面色悲切,却依旧只能努力解释。
如果不把事情解释清楚,恐怕皇甫皓天根本不会愿意老实的呆在病床上面,以他的性格,就算是死,也得先搞清楚原因。
如果不解释清楚,皇甫皓天怕是能够马上起身,到处乱动,简直就是找死。
与其隐瞒,倒不如大大方方的解释清楚。
“我…我……”
皇甫皓天明白事情的经过之后,脸色一片惨白,在床上哀嚎。
“就是我害了我的哥哥。”
“我没有脸面去见母亲。”
“应该死的人是我啊。”
“哥哥已经死了,我这个当弟弟的怎么好意思活在世界上?”
“凭什么牺牲哥哥而来救我啊!”
“你们应该救我的哥哥,你们怎么可以救我呢?”皇甫皓天不断哀嚎。
他疯狂自责,甚至想要自杀。
“你再这么乱动,必死无疑。”
“你应该好好休息,恢复身体。”
“不要辜负你哥哥的期望。”段山河安慰道。
然而,
这种安慰,却好似火上浇油。
皇甫皓天挣扎得更加厉害,拼命的想要起床:“我的哥哥都还没有娶妻生子,他就这么离开了,这都是我的错。”
“我没有脸面活下去啊。”
对此,赵玄奇陷入沉默,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件:“你还是先看完这封信吧,这封信是你哥哥最后的遗言,专门留给你的。”
“如果你看完这封信,依旧还想自杀,那么随你的便。”
赵玄奇掏出信件,放在皇甫皓天的身前。
皇甫皓天终于停止挣扎,颤抖着手,缓缓打开信件,查看上面的留言。
留言很简单。
可以说全是废话。
基本上都是唠家常。
【吾弟:】
【你要记住几件事】
【老母亲最喜欢吃红枣,你要记得多给母亲红枣吃,要剥开枣仁,不然容易磕着母亲的牙,她牙没剩几颗了,可不能再坏了。】
【之前外出任职的时候,我不是跟你在老家门前种了红枣树吗?等红枣树以后熟透了,你就可以给母亲摘枣子吃,自家的枣,比别家的甜。】
【……】
【你还记得吗?我们小的时候喜欢去偷看隔壁张小花姐姐洗澡,那个时候我跟你开玩笑,我说“弟弟你一定喜欢张小花吧”,然后你脸红了,生气的打我,嘿嘿,我知道你不喜欢张小花,你喜欢隔壁村二红,张小花,哥哥喜欢。】
【……】
【忘记告诉你一件事了,小时候家里丢掉的钱是我偷的,我买了几串糖葫芦偷偷吃掉了,还给张小花买了几串,你的确是冤枉的,不过你被打的太惨了,我就不敢出来承认了,嘿嘿,别怪哥哥。】
【……】
【你应该早点娶一个媳妇,我在老家床底下藏了一些银两,专门给你准备的娶媳妇钱,里面一个一个银簪子,留给弟媳…】
【我喜欢养狗,如果你想我,那就养一条狗吧】
【……】
没有别离,更没有忧伤。
根本不像是将死之人的遗言。
反而像是远方的哥哥,在一个随和的傍晚,回想起那些随风而去的往事,随和的写下信件,又随和的把信件寄给弟弟。
皇甫皓天看后,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他没有继续挣扎。
更没有继续喊叫。
就这么的平静下来。
明明是这么简单的信件,却让一个寻死觅活的人彻底安静。
他声音颤抖道:“我哥哥在哪?我还想最后看他一眼……”
“事实上,你已经晕了三天三夜了,你哥哥的尸体已经厚葬。”
“好…好好…”
皇甫皓天瞳孔恢复焦距:“我不能这样子离开,我还要好好照顾母亲,我身上的血肉都是哥哥给我的,我要好好活下去……”
或许他已经彻底清醒,意识一件事:本来必死无疑的两人,现在却活下来了一个,已经是最大的运气。
这位汉子,还真就闭上眼睛好好休息了。
赵玄奇怀疑段山河二人对视一眼,松了一口气。
还以为他还会继续寻死觅活。
或者哭的死去活来。
没想到他一下就缓过神,看起来连一滴泪水都没有。
或许,这种结局才是最好的吧。
——人的接受能力,其实比想象中强。
“谢谢您的救命之恩,恩人,我愿意做您的助手。”皇甫皓天突然说道。
赵玄奇一愣,平淡道:“那你可得好好休息,等你身体好了才能帮我做一些事情。”
“好的。”皇甫皓天平静的回答道。
他呆呆的看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
事实上。
皇甫皓天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快就能平静下来。
好像死的不是哥哥一般。
就好像死掉的是一个陌生人。
那种痛彻心扉的悲伤感觉,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痛彻心扉。
看完那封信之后,莫名其妙就平静下来。
难道,自己天生就是一个刻薄无情的人吗?
与其说刻薄无情,倒不如说皇甫皓天只是一时间还没有接受哥哥离开的事实。
人是迟缓的动物,有时候亲人走了,你会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受,直到某天你真正确定他再也回不来了,才会彻底崩溃。
这一天,皇甫皓天没有落下一滴泪水,心中再怎么悲哀,却无法表达出来,他甚至怀疑自己并不怎么哀伤。
直到很多天后,皇甫皓天回到老家,故地重游,已经站在门口的大树下。
看着面前这一颗已经长成参天大树的红枣树。
旧时的记忆全部涌入心头。
铁塔般强壮的汉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红了眼眶,他一下子跪倒在地,抱着枝繁叶茂的大树树干,就像一个失去玩具后无助的孩子,号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