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瞒着

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匠人,才能刻画出这般巧夺天工的艺术。

她看得入神,自然没注意窗外的竹林里,一道人影埋进夜色,深邃的瞳孔幽幽地泛着光,看着她,许久不曾移开。

柳墨凝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身体在被子下面蜷缩成一团,眉头紧锁,呼吸急促不均。

梦中许多凌乱模糊的画面一闪而过。

忽而是眼前巨大的黑棺,年轻的妇人身着素缟倒在一旁,她跪在满地的鲜血之中,撕心裂肺地哭喊着。

忽而又是她置身漫天火光,周围刀光剑影斑驳,一支流矢对准了她的心脏呼啸而来,眨眼间破空而至。

她心中压抑惊恐,惶惶之间却又留有一丝清明。

恍惚知道自己是梦魇了,想要尖叫挣脱,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直到身侧的床榻微微塌陷,熟悉的冷香钻入鼻孔,有什么人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低声诱哄着,“娇娇莫怕……”

仿佛沉寂的黑暗之中,突然射入一束温暖的光芒,梦中那些血腥惨厉画面渐渐消散。

柳墨凝的身体微微放松,呼吸也逐渐平缓。

她想要挣开眼睛看看是谁,却敌不过铺天盖地的困意,到底没掀开眼皮,又沉沉睡了过去。

夏日的天亮的格外早,金篦指挥着一众小丫鬟们,将各式各样的罗裙分门别类,归置到沉香瑞兽衣柜之中。

玉钿则带着另一批小丫鬟,端着珠光宝气的首饰匣子,在梳妆台前规整。

柳墨凝鞠了一捧凉水打在脸颊上,沁爽的凉感使得头脑瞬间清醒。

洗漱完毕,她端坐在镜前,余光看着还在不断抬进来的东西,心中多少有些受宠若惊。

“祖母也真是,准备这么多,我一个人如何用得了。”

玉钿站在柳墨凝身后,手中握着牛角梳,一缕一缕地给她涂上玫瑰发油,闻言,抿唇笑着,“小姐又谢错人了,这些啊,都是少爷早早准备好的,就等着您搬过来之后,给您送来呢。”

柳墨凝神情茫然了片刻。

陆沉渊那种人,竟然舍得对别人花心思?还是如此大的手笔?

一想到那人,她又恍惚记得自己昨夜好似做了噩梦,但具体梦到了什么,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

只记得当时从心底涌出的悲伤,惧怕,夹杂着滔天的恨意,那般浓烈的情感,像是要将她整个吞没。

更离谱的是,她居然梦到昨夜,陆沉渊来她床上,哄着她睡觉!

柳墨凝怀疑自己脑袋进水了,赶忙摇摇头,把这些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清走。

金篦却是“哎呀”一声惊呼,拿着青黛的手赶忙提起,“小姐别动,这眉差点就描歪了。”

二人不紧不慢地一通捯饬,柳墨凝在镜前端坐了快一个时辰,还没结束。

她心里装着事情,想着赶早去老夫人那边,若是去得晚了,还以为是她赖床不起,再给留下个懒惰的名声,可就不好听了。

不由得出声催促,“二位姐姐大致弄一弄就行,不用如此仔细,早些收拾好,我好早些去祖母那儿。”

玉钿捡了支芙蓉白玉簪在柳墨凝头上比量着,“小姐不必急,老夫人吩咐奴婢了,说是今日上午,让您不用去她老人家哪儿,等晌午毒日头过了再去便可。”

金篦给柳墨凝描完了眉,将青黛放回匣子里,也跟着附和,“可不是,老夫人开了祠堂,小姐这个时候过去,怕是顾不上您。”

柳墨凝的眉形本就秀美,经过金篦的巧手描绘,更是如同远山含黛,清丽脱俗。

金篦又将口脂妆匣拿过来,上等的紫檀木上嵌着流光溢彩的玛瑙,单单看这匣子,就显得格外华贵。

盒盖一开,一股让人心旷神怡的清香顷刻间便弥漫开来。

柳墨凝往里扫了一眼,随意选了个桃粉色出来。

金篦指尖轻轻地挑起一点,口脂的色泽在柳墨凝的唇上慢慢晕开,如同初绽的花瓣,娇艳欲滴。

“成了,小姐快看看,多漂亮。”

柳墨凝只淡淡看了一眼镜中,她此刻想却是旁的事情。

陆家世代经商,人丁兴旺时,阖族曾有百人不止,也算是正儿八经的望族了。

这等大家族,向来最是看中规矩,陆家出了什么天大的事情,能让老夫人一大早的开了祠堂?

柳墨凝原本打算着,想找老夫人说清楚,自己搬出陆府的,可眼下看来,并不是一个开口的好时机。

她不禁有些好奇,“府中……可是出了什么事?”

金篦就等着她问呢,听得柳墨凝开口,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答道,“是大少爷,在祠堂受罚呢。”

玉钿赶忙接上话,“听说老夫人发了狠,亲自吩咐了要打满八十棍。”

金篦适时惊呼出声,“那岂不,要把少爷活生生打死了!”

“没人替少爷求情吗?”

“怎么没有,方嬷嬷带着一众人跪了满院子,可老夫人铁了心,说是八十棍,一下都不能少。”

二人你来我往,一句接一句,可柳墨凝只侧耳听着,话茬一个不接。

直到金篦玉钿二人尴尬地住了口,柳墨凝从铜镜中觑着二人,“陆沉渊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玉钿脸色窘迫,却是答非所问,“少爷说了,若是柳小姐您问起来,便瞒着您,不跟您讲,您也不必为了少爷去求情。”

柳墨凝目光一瞥,“那你们还跟我讲?”

还讲得这般仔细?

金篦支支吾吾半晌,“少爷……就、就是这般交代的,原话就是:让奴婢跟您讲,‘瞒着您,不让您知道,也不必去替他求情’。”

柳墨凝转了好一会儿脑子,才将金篦云里雾里的话绕明白。

心里顿时将陆沉渊骂了个狗血淋头。

老夫人特地支开她,他可倒好,硬绑着她上了贼船!

她若真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她毕竟还在陆府生活,这么大的事情,无论如何她都得有所表示。

她当过丫鬟,深知府中生存不易,金篦和玉钿夹在老夫人和陆沉渊当中,也是相当难做,她亦没有必要跟她们置气。

遂幽幽叹了口气,起身往着祠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