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云鹤越山川

“我命如草芥,我心似刀剑。”

苏越清从未离开过魏国,更不必说去到晋国,原以为会是在和亲之时,却没想到那一日竟来得如此之快。

一辆精致的马车就把她从魏国押送囚禁在这间禅房里好久好久。

她是俘虏,也是大晋仁善的“美名”。她不想独活,却也不能枉死。她是这世上最痛恨神佛的人,什么圣人圣心,什么佛以慈悲,在她眼里都是躲在光明里蹂躏黑暗的冷眼看客,看历经磨难者苦苦恳求而不施以援手。

她恨,恨晋帝,恨晋国,恨那些假惺惺的神佛,她明明已经很虔诚地向他们祈求了。

亡国的记忆深刻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只要闭上眼睛,那一天就会一次一次的重复。

.......

那天本是浴佛节,魏太后备下宴席为天下请福,为黎民求愿,万千佛僧恭说颂词,天子与百姓同庆,好生热闹。偏偏,皇叔八百里加急送来边陲急报。偏偏,晋国大军压境,连破三城。偏偏,天子与百姓共庆佳节之时,打开了皇城的大门。

魏帝来不及换上甲胄,当场脱去繁重奢华的礼服,带着皇城不多的守卫军,纵马出城与敌一战。皇城里白衣自发成军,没有刀枪剑戟,却也奋力一搏。

念珠之间相互碰撞,声音比往常急促,嘴里背念的梵文越来越快,那种屏息凝神祈求上苍的寂静压得人焦虑不安,那是魏国最后希望的寄托,人人都在等待一个期待的结果。

一愿将士们平安,二愿苏家安度,三愿......不,佛祖,我们只求大魏平安,只求大魏安度。

“禀告太后,陛下他...驾崩了...”

御史令沉痛地记录:

昭淮四十七年,魏国嘉明帝苏承熙驾崩。时晋攻魏,晋连破三关,士气大涨,直抵宫门,嘉明帝誓死反抗,御驾亲征,百姓自发参战,然终不敌晋,至此魏亡。

亡国。

这轻飘飘的两个字斩断了祖母最后的信念。在晋军铁骑踏进皇城,破开天玄宫门的那一刻,皇祖母的念珠断了线,一颗一颗散落在白玉阶上,随着阶梯参差滚落,魏国也在这念珠散落下散了他百年的气数。

富康宫外早就乱做一团,死的死,跑的跑,临走了也得顺点值钱的玩意儿傍身,谁管有没有这个命享福,钱在手上,心都是热的。

宫女太监贵人妃子,他们都能跑,但苏越清不能。她是公主,嘉明帝膝下无子,唯有这么一个女儿,如今却也成了亡国公主,即使国亡了,她也得挺直腰板,撑住魏国皇家最后一份体面。她是公主,大魏公主。

魏亡,非心亡。帝薨,非天下薨。

她扶着魏太后坐下,冷静地退却众人,偌大的福康宫只留下来祖孙二人相依。

魏太后一生吃斋念佛,如今没了佛珠也是正坐主位端整衣袖,嘴里念着经文。苏越清在身侧侍奉,点香净手沏茶,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平静淡然得一如往常。

晋军首将定北侯萧屹时破开福康宫门时竟从未料想里面是这幅景象,与他带的一队刀剑血刃格格不入。

魏太后停下念经,越清上前奉茶,轻抿一盏明前竹叶,缓缓起身。

“萧将军,别来无恙。”

萧屹时卸下佩剑,以示态度,仍拱手尊称一声“魏太后”,以谢当年善待姑母之恩。

恩情,呵,他们竟还有恩呢。

遥想当年,萧家是世袭晋国定北侯,萧屹时的祖父萧乾生一儿一女,一女萧琪为两国邦交送至魏国和亲,一儿萧乾承袭侯位,守晋国疆土。魏太后柳青玉与萧琪同一日入主东宫,寝宫相邻,二人相见恨晚,相互扶持,嘘寒问暖,结拜姐妹。直至盛文帝苏景病逝,时太子苏玄烽继位,柳氏赐皇后,萧氏赐贵妃,然萧贵妃小产落疾,不久便香消玉殒。

魏太后与萧太妃也曾玩笑两国和亲,再续佳话。可当年若不是萧家毁约,两国邦交也就该轮到魏国公主嫁去晋国和亲。

萧屹时奉晋皇之命,将魏国以太后柳氏为首的皇室俘虏严加看管,重兵把守,不日带回晋都,其实也就是换到眼皮子底下继续软禁。

奔波千里,她踏在了晋都的土地上。这一日远不是远嫁,来得如此悲苦。萧屹时带走了魏太后,将苏越清独自囚禁在城外寂静偏远的广济寺。

一间禅室,不过方寸,窗框早已钉死,徒留一扇门便送吃食,时时上锁,又留下一队亲兵看守。

“你若自缢于此,魏太后也难久活于世。”

她是公主,亦是俘虏。一朝国亡,一世沉沦,一生难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