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雪封山

大雪三十日,封山。

漆黑深夜,九岭镇的角落的一处地方,有一破败房屋早已残破不堪,屋内陈设一览无余,仅余一张离地不过一尺的矮床,床上只有一床短得可怜的薄被,被中蜷缩着一个少年,双脚冻得发紫,却还在拼命往被子里缩。

这少年便是张寒佑,打从他出生起,便没见过父母的面,只听闻是出了小镇便一去不回,更有甚者说他二人早已横死在外。可怜张寒佑小小年纪便孤苦无依,去年冬天,唯一照顾他的老管家也熬不过严寒,撒手人寰,临终前只为他取名“寒佑”,望他在寒夜中能得几分上天庇佑,不要再赴了他的后尘。

雪落九岭,掩了来时路。九岭镇因有九道山脊形如卧龙,因此得名。其盘踞于宋王朝西南部,南极天海旁。有老人曾云:“九龙化岭镇南海”,此地更是仙家前往南极天海的必经之地,可如今大雪封了山,却也是一片萧瑟。

门口,几个乞丐正享受着善人的施舍,嬉笑打闹,好不快活。张寒佑虽与他们仅一墙之隔,境遇却无甚差别,但他也始终牢记管家生前教诲:“礼为大道之首,其次尊严,三为信誉,三者缺一不可”。因此,张寒佑这十四年以来,从不会伸手乞讨。张寒佑过去在九岭镇接了一个采药的活路,有时运气好,捡到一株中下品药草便也能赚取上百文钱,平日里哪怕再不济,也能到药草铺换取几文铜钱。眼下大雪断了生路,他也早已忘记上一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他深深吸了一口门外飘来的烤鸭香气,抓起一把白雪塞进嘴里,权作充饥。虽然只是肉体凡胎,但他常年跋山涉水,筋骨强健,还不至于饿死。

虽说如此,他也希望上进,早日脱离肉体凡胎,苦修天命后,达到脱胎换骨境,但一切尚还遥远,张寒佑也早已习惯了这般生活。

“去去去,滚!”

张寒佑正要睡着,门口传来一少年郎的呵斥,抬头查看,一俊俏少年郎穿着厚实麻布长袍,长得颇有几分女人姿色,带着些许欢喜急匆匆朝里走来。

这少年郎正是唯一认可张寒佑的朋友罗秋棠。罗秋棠的家在张寒佑的斜对面,和母亲相依为命,开有一间裁缝铺,平日里若是有些不用的布料棉料也会为张寒佑缝补出一套棉衣,对张寒佑极其友好。但罗秋棠本人大大咧咧,嘴上说话没个把门,张寒佑虽然心底不舒服,但也不会计较。

罗秋棠一靠近张寒佑便一屁股坐在那历经风霜的破床上,那破床仿佛下一刻就要奉献这“余生”,传出一阵“嘎吱”声,终是摇摇晃晃承受了下来。随即罗秋棠看着张寒佑那苍白的面色,笑骂道:“你这憨货,娘亲喊你每日来吃个肉包都没个野狗主动。你啊,是天生乞丐的命,却不愿得乞丐的病。”

“嗤!”罗秋棠抛出个油纸包,正正砸在张寒佑怀里,热气蒸腾。“吃你的吧!”

张寒佑无奈回以苦笑。

罗秋棠见张寒佑也不恼,接着道:“你这破柴房待着有什么用,不如去我年初给你推荐那仙尘楼当个小倌,好歹能混个瓦片遮身的去处。”

张寒佑摇了摇头,解释道:“这房不破,管家说以前以这里为中心,方圆百里都是张家,而今不过落魄,但还须要留底留根。”

罗秋棠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一根筋!”

张寒佑还想要解释,罗秋棠已经转身离去。

张寒佑看着怀里还热气腾腾的肉包,皱了皱眉头。

那仙尘楼在九岭镇内确有些许实力,不封路时,诸多仙道中人也会来此饮酒作乐,夜里更是热闹非凡,一般人想要进去混个端茶递水差事都极为困难。年初,罗秋棠的娘亲为仙尘楼的掌柜缝补了一件上等绣衣,而后掌柜见罗秋棠姿色尚佳,稍作打扮往门口一站也不会败了招牌,这才给了机会,不过罗秋棠一心只想继承裁缝铺,便婉拒了好意,将机会留给了张寒佑。可哪怕条件开得再丰厚,张寒佑还是婉拒了好心。

“天道济苍生,百厄终退散。”张寒佑口中念叨着,缓缓进入梦乡。

次日一早,风雪还是未止住。张寒佑早早起床,简单收拾了一下,走出大门。门口罗秋棠早就等候多时,见到张寒佑一把搭住他的肩膀,哈哈大笑道:“你小子真不识抬举,不过一切随你,咱们离得近,你哪天冻死了我也好给你收尸。”

张寒佑并未理睬,匆忙走向广场排在了长队后方。罗秋棠摊了摊手,急忙跟了上去,在后方苦口婆心说道:“这大雪至少还有一月,圣人院的姜先生说过:‘潜龙压黑云,风雪三万里’,哪怕是大雪停了,圣人院也不会太快解封,你还是无法上山采药。”

张寒佑摇了摇头,道:“过后再说罢,休要再提。”

“真是个榆木脑袋,天生的死犟穷苦命!”罗秋棠难以再多说半字。

在罗秋棠眼里,张寒佑就是带着些与之不符的所谓风骨气节,口口声声说张家过去是大家族,始终将一些繁文缛节作为行事的标准,哪怕是吃不起饭,熬不过冬了,也不愿放下一刻尊严,随时端着一副贵门公子模样。让他极为恼火。张寒佑虽然也知道,但他不愿就此放下管家对自己的教导,去接受罗秋棠的想法,哪怕是冻死在家,属于张家的气节至少还在。

过了片刻,只见一人从后方的队伍缓缓前来,正是当地的混混儿冯凝沉,此人与罗秋棠相差不大,年龄相貌皆有相似。冯凝沉家中在九岭镇内有许多产业,家父更是在圣人院内任斋长,平日里负责稽查考勤、劝善规过、辩疑释难,还帮助管理财产、图书,协助考务等职责。因此冯凝沉在小镇也有了一些说话的底气,变得嚣张跋扈,在小镇年轻一辈中也算是恶贯满盈。

冯凝沉走到张寒佑的前方,回头似笑非笑道:“这么早就来给我排队啊?还有你这死娘们儿成天跟着张寒佑,不会是真想吃了这弱身板吧?”

罗秋棠翻了个白眼,对这些尖酸刻薄的言语,他听了不下百遍,早习以为常。本身这个小镇就只有这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今日骂回去了明日还会遇见,还会重复;另外一方面,小镇中一直传闻冯凝沉出生时家中女性全死,是大凶之人,因此冯凝沉在小镇上根本找不到一个朋友,只能靠此引起小镇人的注意。干脆二人选择冷眼漠视,只有冯凝沉还乐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