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之时,息昙和刘衡在一处察看星图,为皇帝立储君选择最佳时日。
听得更鼓敲响,两人的心头也跳了一跳。他们站在灵台上,各执星图的一角,互视一眼。
这与古书上对雨来、雨散的记载如出一辙。
至少证实了,古书前半段的描述是准确真实的。
那么,后半段的“真龙出没”之说,又是否可靠?
可,谁也没见过龙。
息昙心头又压上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这雨果然蹊跷,并非纯然的意外。恐怕秦王又要来找太史局的麻烦。
幸好秦王早已领命西征突厥,没有机会再来扣押二人。
长安城内外水河纵横,严重处的积水涨到一个成年男丁的半身之处。
官府便征徭役来疏通河道。原本规定,皇城之内,每户人家出两名壮丁,按理说应该能征四百人。最终只有三百人。
官府也不过问,终日驱使这三百壮丁疏通城内外的河床。
刘衡散堂之后,换了一身衣服,摆脱了那些等待他的郡主,独自走到水患之处,想察看这些水的情况。
他刚舀起河中一葫芦的水。
前方传来一个清脆响亮的女声。“啧!这里怎么搞成这样?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道姑?”
刘衡停下动作,循声看去。
一个女子,身上穿着非佛非道,眉清目秀,但有些难辨雌雄。她拉着一根绳子,绳子后还牵着一个女子。
女子戴着斗笠,面貌被严严实实地遮盖了。只看见身段丰腴,双手被绳子捆绑着,一语不发。绳子的另一头,便是控制在那说话女子的身上。
两人风尘仆仆,蓬头垢面,行为又怪异。刘衡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被问话的是个老者。
他苦着一张脸,心里在算计着回家的时辰,根本没注意眼前两个女子的问话。他喃喃自语:“早知如此,该去借些钱来给官府,免掉这徭役。唉……”
那女子无奈地离开,拉着另一女子,辗转走到刘衡面前。她先是打量了一下刘衡:“你还挺好看。话说,你见过一个道姑吗?”
什么道姑?女子的言行实在过于突兀,刘衡一时没有说话。
还没等刘衡回答,那女子又脆生生地说:“哎呀!你们肯定见不到她!我都追不上,问你们有何用。我真是累傻了。”
曾经就差一点点。她就逮住那道姑了。
她转身要走。
刘衡目光落在那根牵人的绳索上。这应该是秦王府的标志。
可是,秦王府一向行事低调神秘,这女子为何光天化日之下,用秦王的绳索捆人?
“姑娘。长安城有不下五千名道姑……”刘衡叫住她。
“你见到她,自然知道我说的是她。没有人比她更嚣张跋扈。”女子眯起双眼,笑起来:“我说,你是真的俊哪!你可要小心一点。”
刘衡也微微一笑:“小心那道姑会看上我么?”
“呃……不是。要小心我。我喜欢真正的美男子。哎呀可惜,我还有事。小哥,留个府上名号,等我办完事,我去找你。怎么样?”那女子笑嘻嘻地看着刘衡。
黑白分明的瞳孔里闪着期待的光芒。
刘衡没来由地红了脸。“不。”他简短明确地拒绝了。
那女子讪讪地收回了目光。“我看你也三十多了吧,又不是什么纯情小处男,这么急着竖牌坊做什么。你那么大声,人家听了,还以为我对你意图不轨呢!”
刘衡难以置信地看着女子。她方才那些话,难道还不是意图不轨吗?
女子走了之后,围观的百姓还在看着刘衡。“刘大人好像生气了,脸一直红的。”
“谁有本事惹刘大人生气?我还以为刘大人没有七情六欲的。”
“你见过刘大人几次?就知道他没七情六欲?”
“刘大人看着像个神仙。”
翌日。刘衡刚踏入太史局,工部尚书就已经等在太史局了。
他身旁,赫然就站着那个出言不轨的女子。依旧牵着另一个女子。
“这……”刘衡有些困惑。
“刘大人!来来来,这位是……”工部尚书要介绍那女子,可发现那女子没有自报姓名。“这位……姑娘……是太子找来的江湖义士。来协理长安城暴雨成灾之事。太子有令,要太史局一同察查,以平息民间传闻。”
民间有说法,是太子坐不稳江山,老天才降下凶兆。
“下官明白。还不知道这位侠士高姓大名。”刘衡一听太子的名号,便不想过多追问,只礼节性地询问。
“我……”那女子环顾了一周,随口说:“我是本地大族姓氏。”
“哦?姑娘姓慕容?”刘衡不动声色地说。
工部尚书眨了眨眼睛,颇有玩味地看着那女子。
“慕容?”那女子有一瞬间的迷茫,随即说:“嗯。我……我叫慕容……强…嗯不是,慕容……猛……”
“慕容猛?”工部尚书和刘衡异口同声地重复了这个名字。
工部尚书脸上写满了嫌弃。面前是太子的贵客,他不敢直接说出来。但这个名字太难听了。
“梦。慕容梦。”女子笑起来。“你们听错啦!”
“啊……好,好。”工部尚书连忙起步:“这位就是太子指明的刘衡大人。慕容姑娘就交给你了。”
没等两人说话,工部尚书迫不及待地离开了。这个诡异的女子,他一刻也不想多见。礼数做足了,就溜了。
留下刘衡和“慕容梦”。还有一个不说话的女人。
“慕容姑娘?请问身后那位是……”刘衡微微侧头,看着她身后。
“老实跟你说,这是我的犯人。但我抓错了。”慕容梦耸耸肩。“被骗了。”
“那道姑?”刘衡试探着问。
“我就喜欢你这种聪明人。讲话省力气。”慕容梦拍拍刘衡肩膀。
刘衡往旁边挪了一步。慕容梦拍了个空。
“哈哈!还记仇?我昨天已经找了别的美男子。我现在对男人没有什么想法。你放心吧。至少一个月之内,你很安全。”慕容梦坦荡荡地说。
刘衡略略松了一口气。“那道姑是什么人?跟这场雨有关吗?”
“当然有!”慕容梦说起那道姑,有些咬牙切齿:“我抓人从来没有失手过,但是在她身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失败。我对她的手法已经十分熟悉。昨晚路过太子东宫,听到一个人被雷劈死的事。我立刻去把那人的尸首挖出来察看……”
刘衡皱起了眉头。
慕容梦却毫不在意:“一看就是她干的!肆无忌惮,目中无人!”
“所以慕容姑娘就去找了太子?”刘衡又问。
“嗯那。我不在意你们那点子打打杀杀,我需要逮到那个昆仑子。那个太子听一些神神鬼鬼的事,害怕有人是真龙天子,要夺他江山。所以他把当时在场的人全都抓来杀了。得有十多个人吧,还有个小孩子。”慕容梦回忆着说。
刘衡一直微皱的眉头,逐渐紧锁。
“我呢,牵着柳如意,用些障眼法,直接进了太子府。太子看我有本事,立刻就要招揽我。我看他一心要得到皇帝的欢心,就告诉他,我能处理长安的雨灾。他一听,就答应了我的交易。”慕容梦大咧咧地说。
丝毫不介意眼前的刘衡立场不明。他不一定是太子的人。
“什么交易?”刘衡低声问。
慕容梦凑到刘衡耳边。
这次他没躲开。
“我又不傻。”慕容梦轻声说道。“怎么会告诉你。”
刘衡一愣。
慕容梦轻笑着说:“帮我抓到昆仑子。我知道她就在此时的长安。”
刘衡正色说:“在下的职责是太史局。并不是什么昆仑子。”
“你知道她为什么会呆在长安吗?”慕容梦摊开双手:“她要杀掉你和息昙。据说你们太史局测出了这场雨,只是没公诸于世。她不会放过你们的。”
刘衡没有说话。慕容梦——这当然是假名,这么快就探得了朝廷内部消息,知道他和息昙曾处理过相关端倪。
“既然这位昆仑子如此本事,想杀我们二人,岂非易如反掌?为何容我们苟活这些天?”刘衡声音有些艰涩。
“嗨!不是那样杀。这个你就不用多问了。”慕容梦轻快地说:“我们也做个交易。抓到昆仑子,你和息昙没有隐患,而我也能将功补过。”
她又牵了牵柳如意的绳子:“这个女子替昆仑子受了罪。如今魂飞魄散,是个活死人。我一时大意,被昆仑子偷梁换柱,骗惨了。我得把这件事修正回来,还柳如意一个公道。
刘衡默然不语。做交易?他不由得想,那太子的交易,显然就是坐上皇位。谁都知道太子的目标,只是,不知道太子会怎么做。
而这个女子……刘衡凝视着屋外的院子,她时而愚笨,时而聪慧,时而心无芥蒂,时而讳莫如深,时而冷血,时而显得格外仁义。
到底是什么人?明明用着秦王府的绳索,怎么又成了太子的宾客?
刘衡深呼吸,良久才说:“既是太子吩咐,下官职责与能力之内,一定尽力协助慕容姑娘。”
慕容梦挑起了眉毛,如今找不到其他人,这个刘衡算是个很难得的帮手。
这场雨在长安扰乱了结界。昆仑子一时半会,逃不出此时的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