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中旬,北京。
若有若无飘雪,路上不算拥塞,也不通畅。“黑乌鸦”安子雯在从机场去酒店的出租车上。车走走,停停。她一路发“微信”,约饭局。
她的调动拖到了新的一年,昨天刚刚落地香港国际机场,坐船回了深圳。
王镌本来在深圳,说好去蛇口港接她。但是计划没有变化快,临时接到通知,他必须赶去北京参加一个重要的客户活动。她进家门的时候,他进了北京的酒店房门。
安子雯计划休息几天,下星期一再去公司总部报到。小别胜新婚,她决定去一趟北京。
王镌昨天说今天下午的时间可以空出来,他来机场接她,然后,偷得浮生半日闲,两个人浪漫一下。
他想到的浪漫一下仅限于在酒店房间里的亲热。她查了酒店的经纬度,连雍和宫上香、什刹海溜冰都做了盘算。
今天早上,他抱歉说刚才确定下来,下午要去见客户高层。好消息是客户日程很满,不会安排共进晚餐。她研究了酒店附近的饭馆,搜索了“高空酒吧”、“高空餐厅”,憧憬一顿好晚餐。
飞机落地,打开手机,又变了。他说客户晚上的其它日程取消了,办事处约好了共进晚餐,起码要到十点钟才有自由。
安子雯理解“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虽然扫兴,但并没有把账算在王镌头上。她在北京读的大学,有要好的同学留在此地。她很快约了饭局,和王镌说好,两个人过下半场。
安子雯和两个同学在“国贸”吃“南门涮肉”。菜摆满桌子,她吃得节制。脑子想的是留点肚子,下半场和他先吃夜宵,有了气氛之后再干别的。
九点多钟,他发来消息,他们散场了。
她回一条消息:“你买点烧烤,弄瓶红酒,在房间等我。”
安子雯回到酒店。
房门一开,王镌迎上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把她挤在了墙上。
她用劲推开他:“哎,哎,等一下,等一下,我还没有准备好。”
“干柴烈火,还要怎么准备啊?”
“我们先吃点东西,喝杯酒。我洗个澡。”
她走到房间中间。茶几上只有酒店送的一个橙子、一个苹果、一支香蕉在盘子里。
她问:“你没买烧烤、红酒?”
他面色红红,抚摸着圆圆的肚子:“吃得很撑啦。”
“你吃撑了,我没吃饱啊。”
“你不是和同学吃‘南门涮肉’嘛,她们这么不地道?没招待你吃饱。”
“就两个女同学,主要是为了聊天。我特意没怎么吃,说好我俩下半场啊!”
“没错啊,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赶紧下半场!”
他凑过来,抱住她,一使劲,两个人一起倒在床上。
她挣扎着翻过身,把他压在了身下。她用力吻了他一下,起身:“等一下,我去洗个澡。”
他屁颠屁颠地跟进了卫生间。
激情过后。
安子雯从床上起来,拿了茶几上的香蕉:“饿了。你看你手机,我叫你买烧烤,用的不是疑问句,是祈使句。”
王镌觉着她在欧洲变“作”了,两个人都有饭局,吃完了还要紧接着在五星级酒店的房间里吃烧烤,什么思路?
他说:“我看快十点了,还要去找烧烤、红酒,那不耽误事嘛!我以为你也很饥渴了。”
“怎么会耽误事呢?叫你买烧烤、红酒到房间来,又没说要出去吃。我很饥渴个鬼啊,我要慢慢才找到感觉,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刚才叫得那么销魂,可不像没感觉哦。”
王镌心底里不适,这么久不见,老婆的状态难道不应该是想到自己就很想要,见到自己就干柴烈火,瞬间燃烧起来吗?怎么还慢热?刚才叫得那么销魂,难不成是假装?这有点儿伤到他骄傲的心。
安子雯仿佛感应到了他的委屈。
她回到床上,但没有小鸟依人般钻进他的怀里,而是俯卧在他身边:“人家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我是不是还没到年龄?平时没有感觉多想要啊。不过,被你‘Turn on’了之后还是很有感觉的,你厉害的哈。”
“你现在懂很多嘛,‘Turn on’都知道。”
“我现在懂很多英语,没有懂很多Sex。我的实战经验不都是你给的吗?亲爱的,你说和别人比,我是不是生理上有点儿冷淡?”
“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样的。”王镌小心地避过坑:“不过,你都说了‘Turn on’了之后很有感觉。我也觉得你开头磨磨唧唧,后来浪得很。你不是冷淡,是被动。”
“可能一天到晚事情太多,顾不上想这些吧。”
王镌其实知道别人是怎么样的。在安子雯之前,他有过不止一个“旧朋友”。最近这几年,聚少离多给了他自由,他并没有洁身自好。他经历过的女人中,有很主动,甚至热衷性事的。
安子雯通人情,懂世故,当然也明白男欢女爱,但她不像王镌那般经常用下半身思考问题。独自驻外,没有“爱”在身边,她很少想要“性”。即使久别重逢,她也需要时间来进入状态。
两个人的差异,安子雯的被动,成了王镌心底里的一个结。他想要她对自己身体和技巧的依恋、崇拜,那能给他带来作为大男人的情绪价值。他甚至不时怀疑她对自己爱得不足够。
在他的身边,已经有别的女人能够给到他想要的感觉。而她,在一线激烈的市场竞争中敏锐地感知一切,却对自己婚姻的危机迟钝了。
回到深圳。
“江南Style”余热未消,信息和通信技术行业的“大厂”风头正劲。
辞旧迎新之际,各家公司的年会热热闹闹。最流行的要么是领导们戴着红围巾,扭动和“鸟叔”一样的壮硕身躯跳“骑马舞”,要么是大佬们扮演Lady Gaga、佐罗、玉皇大帝、财神菩萨乃至清朝僵尸。
安子雯穿一身浅灰色套装,戴一条红围巾,站在舞台上一排“黑西装”的“C位”。“T项目组”获得了年度“总裁奖”,她是明星中的明星,代表项目组在台上领奖。
颁奖的邓总从左到右,把水晶奖杯一一交给领奖人。走到安子雯面前,领导多停留了几秒,却没有说通常的套话,来了一句:“他们说你学习能力很强?”
“要学习的东西永远很多,不强不行。”
走下台的时候,她心里在想:领导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两天之后。
安子雯抱着一台家庭用的咖啡机来到办公室。办公室喝咖啡不方便,她不爱“速溶”,就自己搬一台咖啡机来放在茶水区。
早上排在饮水机前面的同事中有人问:“雯姐,公司配的咖啡机呀,怎么你亲自搬?”
“想得美,我从家里搬来的,放这儿用。”
“雯姐,你真是又A又飒!我叫小静给贴个标签,写上‘私人物品’,别给你弄坏了。”
“没必要,大家都可以用。不过,自备咖啡豆,别找我供应。”
她做了一杯咖啡,端着回到自己座位上,刚喝上一口,徐俪叫她去她办公室。
徐俪是安子雯刚去海外常驻的时候,在意大利的那位既苛刻又不缺乏耐心的领导,是她在海外工作的启蒙老师。
“兴唐”收购了一家国内做“云计算”软件的初创企业,叠加公司内生的能力,新成立了一个“云计算事业部”。公司计划杀入新的赛道。徐俪将任这个新事业部的总裁。他把安子雯抢了过来,拟任她的销售总监。
安子雯端着两杯咖啡,走进徐俪办公室。
“俪姐,尝一下我的手工咖啡。”
“你从家里做了咖啡带过来?”
“家里带过来的咖啡机,危地马拉的安提瓜咖啡豆。这个豆子带点儿香烟味,口感蛮扎实的。我中午教小静用这个咖啡机。”
小静是徐俪的秘书。
徐俪接过咖啡,喝了一口:“嗯,不错!你这一回来,我不但业务上如虎添翼,连生活品质都提升了。”
“俪姐,找我有事?”
“你得自己去把你的任命搞掂。”
安子雯的新任命迟迟没有出来。她倒没有太在意,衣锦还乡,又是投靠在老领导麾下,自己不会被亏待,头衔只是走流程的时间问题。但领导这意思,出了什么意外?
“怎么啦,公司不让我跟着你干新业务?”
“上面对你的任命意见不是太统一,简单地说就是邓总有不同意见。”
“他嫌我进步太快?”
“没有,年轻从来不是问题。他对你不熟悉,他的观点是‘云计算’是公司新进入的领域,我们又刚刚收购了一个内行的玩家,为什么不找业界的明白人来负责销售?我的观点是收购一般两种类型,一种是图对方的产品,一种是图对方的市场。我们这次收购的初创公司只是研发能力强,市场能力是短板,尤其‘2B’的线下销售能力弱。目前我们并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所谓‘隔行如隔山,隔行不隔理’,以你的基本素质、销售经验和学习能力,完全可以挑战一把这个职位。现在其他领导都OK,昨天说好让邓总亲自面试你一次,看能不能改变他的观点。所以,你的命运你做主,自己去搞掂他!”
“难怪邓总那天讲听说我的学习能力很强,是你跟他说的吧?”
“他跟你交流过?什么时候?”
“在台上颁奖的时候,他说了这么一句。”
“你和他秘书约时间,春节前搞掂这个面试,别老耗着。”
安子雯找邓总的秘书约面试时间。结果,领导的时间已经排满,直到除夕。而且,他在春节假期结束后的第一天就要出差海外。
她干脆直接打电话给邓总,那边确实在忙着,压低了声音对她说:“我不方便,你和我秘书约时间。”电话里立马变成忙音。
安子雯再给秘书打电话:“邓总说了,要你帮忙调半个小时出来,春节前必须安排上。”
“怎么安排上?不可能。”
“你把他日程发我看看。”
“你想多了,我哪儿能把领导的日程传给你?”
“他这个星期六或者星期天有没有时间?”
“没有,他星期六要开一天会,星期天上午飞北京。”
“领导家住哪儿?星期天上午几点的航班?”
“你想干嘛?”
“哎,你放心,我不会去堵他的家门。”
“星期天上午十点的航班。”
“那他九点在去机场的路上?我利用他在路上的时间,八点半打他电话,你帮我预约他八点半到九点的时间。谢谢!”
“美女,我不帮你预约,你到时候直接打他电话吧,可以八点钟试试。”
星期五晚上,安子雯在王镌的车上,两口子一起下班回家。
她的电话响了,是邓总的秘书。
“美女,邓总说别星期天一大早给他电话了,你现在来他办公室吧。”
“领导现在有空?”
“现在办公室开会,你来他门口等吧,争取抽十五分钟给你。”
安子雯挂了电话,伸出左手在王镌握在方向盘上的右手背上搓揉几下,算是撒娇。
“老公,不能跟你吃饭了,你到前面掉个头,把我送回公司。”
王镌已经听到了她手机里的说话。
“唉,人家说我是‘卷王’,我觉得你才是‘卷后’。”
“不是一路人,不进一家门呗。”
“那不一定,有些是两个人互补,也很好。”
安子雯在邓总办公室门口等到九点多。
前面一个会议结束,其他人散场,她终于走进去的时候,领导一脸疲态地在削一个苹果。削完苹果,没见他给女士切一半,自顾自地啃了一口大的,看来是饿了。
他没力气寒暄,开门见山:“你说说,卖‘云计算’和你以前卖传统设备,有什么不一样?”
她准备充分,侃侃而谈。
他打断了她:“安子雯,你过去有战功,现在有狼性,你有没有想过将来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对新业务、新领域从零开始的学习态度和学习能力。”
“对的,最重要的是一定要开放。越是有战功,越是有狼性,越容易把自己封闭在过去的老经验里。新的领域可以借鉴一些老的套路,但绝不能照搬,必须不断学习、总结新的打法。好了,面试通过,你去你的新职位上边干边学吧!难怪徐俪那么挺你。”
安子雯还在回家的路上,徐俪打了电话过来:“听说你很有狼性,要去堵邓总家的门,吓得他迅速让你面试通过了。”
“哪有,我哪敢啊?”
“子雯,我们公司其实是一个男权社会。我希望你能一直从‘兴唐’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但是不要把自己变成男人,也不要只是凭自己是女人。我说这些不是在点你的今天,是在祝你的明天。”
“放心吧,俪姐。厉害的女人内核稳定,你是我的榜样。”
如果真有一只上帝之眼俯视众生,它会看到:“兴唐”的新赛道、安子雯的新职位,不仅预示着简敏的新部门又变成了和“兴唐”有强竞争的部门,简敏和李志凯两口子一个在“伟中”,一个在“兴唐”的矛盾将再次摆上桌面。而且,简敏和安子雯,将再次狭路相逢,短兵相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