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我还是认为,应当对黄巾军招降,广宗城内十几万黄巾军,困兽犹斗之下,我军免不了伤亡。”
左中郎将部,中军帐。
夜色如墨,寒风凄凉。
皇甫嵩负手而立,背对着刘备,面沉似水。
刘备拱手,继续劝说。
直到口干舌燥,刘备才停了下来。
虽然建功立业的机会就在眼前,但想到接下来要屠杀十几万黄巾军,刘备心里始终过不去这个坎。
等刘备说完,皇甫嵩回身道:“玄德,你的意思我明白,但黄巾军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将军。”
刘备嗓子有些沙哑,劝说道:“昔日楚汉相争,高帝对秦军多施恩惠,项羽却一味残杀,以至于关中父老全力支持高帝……”
皇甫嵩笑道:“你也知道那时是楚汉相争,天下并无定主,而如今我大汉一统,只有黄巾作乱,若叛乱者不除,何以震慑宵小?”
皇甫嵩没有顺着刘备的话说,而是把话题引向了,必须惩治反叛朝廷之人。
皇甫嵩最担心的是,十几万黄巾军归降后,该如何安置。
如果自己出面安置,免不了遭到皇帝忌惮。
你刘备也说了,高帝对秦人网开一面,秦人支持高帝夺了天下,那么我皇甫嵩对黄巾军网开一面,将来皇帝会不会怀疑我皇甫嵩要利用黄巾军争天下?
见刘备语塞,皇甫嵩缓缓道:“玄德,屠灭黄巾是朝廷的意思,不是你我可以决定的,为将者只管好好打仗,不该管的事少管。”
刘备深吸一口气,眼睛微微眯起,只能一脸无奈。
皇甫嵩这人过于珍惜自己的名节,想来是说不通了。
上一世的乱局之中,皇甫嵩一直安安稳稳当一名服从朝廷旨意的忠臣,不管朝廷掌握在谁手中,他只管服从调令。
无论如何,皇甫嵩都要做一个好将军,但也仅此而已。
“将军……”
刘备正要说话,却见自家传信兵到来。
“校尉,关将军请你速速回营。”
刘备一皱眉,想和皇甫嵩再说几句,却见皇甫嵩摆了摆手。
“玄德,我明日还要指挥战事,要早些休息,就不留你了。”
刘备缓缓叹了一口气。
“末将告退。”
刘备退身出了中军帐,便问传信兵发生了何事。
传信兵言道,张飞吵着要杀了皇甫嵩,谁也劝不住。
“胡闹!”
刘备叫上吴班,急忙回营。
一进营地,便听到了嘈杂之声。
走到里边一看,却见营中火把通明,关羽和张飞正在打斗,周围满是围观的兵将。
只见张飞赤裸上身,如狂暴的猛虎,关羽不甘示弱,如翻江的蛟龙。
两人互换拳脚,你来我往。
看二人比斗,武艺确实大有长进,但刘备关心的不是这个,而是想知道二人为何打了起来。
吴懿看见刘备,一路小跑而来。
“子远,怎么回事?”刘备问道。
吴懿叹息道:“三将军非要杀了皇甫嵩不可,二将军劝不住,就把他的刀扣下了,三将军不同意,就和二将军撕打了起来。”
刘备怒道:“你们为何不劝?”
吴懿喘了一口气道:“劝了,三将军好似发疯了,谁劝说,他就打谁。”
“他是不是喝酒了?”刘备盯着吴懿道。
“这……”
吴懿点了点头。
刘备将佩剑扔给吴班,快步上前,一把拉开关羽,正巧张飞一拳打来,正对着刘备。
在场众人一起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刘备稍稍偏转脑袋,张飞的拳头自耳边划过。
刘备抬肘架住张飞的手臂,翻手拿住,下边一抬脚,踢在张飞的小腿上,张飞被一拉一打,直接跪在了地上。
“大哥!”
张飞自知拳脚上不是刘备的对手,干脆不起来了。
关羽命人按住张飞,随后来到刘备身边道:“大哥,三弟只是想帮你出口气,这才发疯,你不要怪他。”
张飞看着刘备,忽然哭了起来。
“大哥,俺不是个不明事理之人,俺知道对面十几万黄巾军总有想归降的,俺不会像大哥一样去劝说皇甫嵩,只能杀了那独夫。”
听见这话,营中兵将一起黯然。
所谓志同道合者,便是有着一样的信念与理念,刘备心中怀着仁义,关羽、张飞以及追随的兵将又何尝不是。
如今黄巾军主力被围困,覆灭只在旦夕,本可以劝降减少杀戮,却要一味屠灭。
兵将们读书少,不懂那么多大道理,但总感觉这样不妥。
当然,只是刘备的兵将有这种想法。
若是换了曹操、孙坚、公孙瓒等,屠城会让他们和旗下兵将更加兴奋。
刘备叹了一口气道:“三弟,你不要犯糊涂,皇甫将军只是执行命令,你杀了他,朝廷还会派其他将领来,一样执行命令。”
张飞想了想道:“看来是朝廷不公。”
“好了!”
刘备赶紧打断张飞,省得他说出大逆不道的话。
闻着张飞一身酒气,刘备命令道:“张飞喝酒闹事,给我拖下去打三十军棍。”
“三十军棍有点多了吧。”关羽劝道。
刘备想了想道:“那就改为监禁,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能放他出来。”
“诺!”
关羽一挥手,亲卫上前,将张飞押走。
刘备叹了一口气,命周围士卒散去。
一夜难眠。
第二日,刘备起床,先去左中郎将部议事,议事完毕,刘备又留了下来。
正当皇甫嵩发愁,该如何搪塞刘备时,朝廷的命令到了。
朝廷使者持诏书言道,南阳爆发疫病,民乱四起,命校尉刘备率领五百禁军并本部兵马,前往南阳,稳定局势。
皇甫嵩如蒙大赦,总算能把刘备送走了。
刘备不愿就此离开,面露难色。
皇甫嵩急道:“玄德,广宗的人命是命,南阳的人命也是命,你何故厚此薄彼?”
刘备无言以对,只好离开。
回到军营,刘备将朝廷诏书拿给吴懿看。
吴懿一阵凝眉。
领兵之人最怕疫病,朝廷却让将军领兵前往,这不是把将军往悬崖边推吗?
刘备沉声道:“我的意思是,让关羽带领大部人马回涿郡,张飞领五百精锐随我去南阳。”
吴懿点头道:“将兵马一分为二,确实是个办法,可将军只带五百人,是不是太少?”
刘备摆手道:“南阳有疫病,人多了无所助益,况且我在南阳有一好友,他手里有些兵马。”
回想上一世,南阳疫病十分猛烈。
刘备在刘表帐下效力时,曾拜见长沙太守张机。
张机除了有牧守一方的才能,还是一位医术高深的医者。
说起学习医术之事,张机言道,他的家乡南阳曾爆发疫病,当时家中二百余口人病死,这才让他决定好好研究医术。
张家作为南阳大族,尚且病死二百余口,普通百姓缺医少药,病死多少难以想象。
皇甫嵩说的对,南阳的人命也是命,总要顾一头,广宗这边没什么希望了,便去南阳走一遭吧。
和皇甫嵩告辞,刘备率军离开。
出了巨鹿郡,兵马一分为二,一部分回幽州,一部分前往南阳。
关羽走上回程道路,心中一阵轻松,张飞被大哥带走了,真是太舒服了。
这次出战广宗,简雍等人留下训练新兵,关羽便要与他们会合,继续招兵买马。
另一边。
张飞骑马前行,表情得意至极,原本以为要被关几天,没想到这就被放出来了。
还要跟着大哥去雒阳、南阳。
张飞没出过这么远的门,想想就兴奋。
众人自邺城一路南下,自黎阳渡河南去。
到了延津,只见前方旌旗招展。
骑兵前来,拱手问道:“来者可是刘玄德?”
刘备问道:“我是刘玄德,你是何人?”
骑兵指着远处一座亭子道:“我家府君在此等候,请刘将军赏光。”
刘备看向远处,落尽叶子的树下,亭子中坐着一人,看身影正是曹操。
“驾!”
刘备骑马上前,吴班跟上。
走到近前,刘备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吴班。
亭子中那人起身,走下台阶,一把抓住刘备的手。
“玄德,来,刚煮热的酒,给你驱驱寒气。”
“多谢孟德兄。”
刘备跟在曹操身后,一起走进亭子。
曹操为刘备斟酒。
酒在杯中,散发着热气,酒香扑鼻而来。
“孟德兄为何在此等候?”刘备问道。
曹操眼睛小,但是很有神,闻言笑眯眯道:“我本来要去南阳讨伐黄巾,没成想那里发了疫病,我便回来了,听说玄德要去南阳,我便在陈留尽一尽地主之谊。”
刘备拱手道:“多谢孟德兄厚意。”
“对了。”
曹操自怀中拿出一张白布。
“这是你的一位故人让我交给你的。”
刘备接过白布,展开一看,是一副马具图样。
曹操知道,新式马具虽然好用,但其原理并不复杂,一旦上了战场,早晚被仿制。
与其暗中留下,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这图是黄公覆所做吗?”刘备问道。
曹操闻言,一头雾水。
“这跟黄公覆有什么关系?”曹操问道。
刘备笑道:“之前,我有一侍妾马术不好,我便给她做了一件马具,黄公覆说,可以用于军事。”
“这……”
曹操不知道,这中间有什么过程,反正现在脑子里一团乱麻。
“玄德,这马具可好?”
刘备笑道:“给不会骑马之人刚刚好,我们幽州人不太需要。”
刘备说的是实情。
幽州骑士,上马时一跃而上,下马时翻身而下,如猿猴一般灵活,用上马镫反而累赘。
曹操笑了笑,心忖不是所有地方的人都像你们幽州人,马镫的奇用,你还是不懂。
曹操决定不再聊这话题,便聊起了另外一件事。
“听闻玄德和中常侍张让有些过节。”
“算是吧。”刘备点头道。
“宦官乱政,人人得而诛之,玄德若是有心斗一斗张让,我可从旁协助。”
刘备挥手道:“我可不想斗张让,他是皇帝陛下的近臣,斗他陛下也不会乐意。”
“呵呵。”
曹操举杯道:“玄德还是信不过我。”
“并没有。”
刘备的笑容有些意味深长。
曹操微微一笑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是什么人,玄德以后会看到的。”
“是啊。”
刘备冷笑,心忖不到最后,又怎能知道谁忠谁奸呢?
“来,你我满饮此杯。”
曹操喝完酒,窥视刘备,只见刘备表情淡定。
看不透,曹操忽然有种如芒在背之感。
“玄德,平日里喜欢做什么?”曹操笑着问道。
刘备为曹操斟酒,笑着说道:“无非是听听乐曲,看看歌舞。”
曹操端起酒杯道:“我也一样,喜欢听歌看舞,不过我和你不一样,我是冲着人去的。”
“最近,我抢了当红歌姬卞玲珑为妾,卞玲珑可是一位绝世美人,那滋味,着实不一般啊。”
刘备笑道:“孟德兄这么快就想着激流勇退了吗?”
曹操一顿。
自己早已得知消息,皇甫嵩扫灭黄巾后,朝廷便要紧接着裁军。
正常裁军当然是以优渥待遇满足兵将。
但朝廷没钱,宦官们便私下商议,纠察剿灭黄巾的有功之臣。
哪怕罗织罪名也好,抓一批,杀一批,让这些人主动配合裁军。
曹操惩治贪官污吏,得罪人太多,自知逃不掉,为了防止有大麻烦,便想到在行为作风上弄些污点。
强抢歌姬算不上大罪,一旦有言官追究,自己顺势辞官,便能躲过一场风暴。
曹操吃惊的是,自己有身在中枢的父亲传递消息,才有了这番预判,刘备凭什么能猜到自己的想法。
“玄德,恐怕你那里也少不了麻烦,刘虞到幽州,带着使命,你最好小心一些。”
“多谢孟德兄挂心。”
刘备举杯,请曹操饮酒。
……
辞别曹操。
刘备一行进入旋门关,往雒阳而去。
进了雒阳,先拜见何进。
何进见了刘备,笑呵呵道:“玄德,你终于来了,我知道凡事有了你,没有办不成的。”
“将军,你不要这样说,没有将军,备也无建功的机会。”刘备颔首道。
何进笑道:“玄德,别的事情先放在一边,我苦求陛下,终于让陛下同意释放你老师卢植,你去廷尉署接他去吧。”
“将军大恩,备无以为报。”
刘备躬身拱手。
“去吧。”
何进笑着说道。
刘备赶紧出大将军府,往廷尉署而去。
进了廷尉署,说明来意,官差立即请出卢植。
出了牢房,卢植有些睁不开眼,不过就其面容来看,也没受什么大苦。
“老师。”
刘备迎上卢植道:“你受苦了。”
卢植笑道:“玄德,为师已经知道了,大将军念你办事得力,这才求陛下放了我。”
“老师,我送你回家。”
刘备扶着卢植走出廷尉署,刚要上车,却见一群贵公子走来。
为首一人容貌清秀,只是两撇胡须修剪得细长,平白多了几分獐头鼠目之感。
袁术,袁公路。
刘备一眼便认出了他。
只听袁术和周围人交谈,声音里满是不屑。
“你说养条狗还知道护主,我们袁家养的狗,却跑去给别人看家护院。”
“你说的是谁啊?”
“还能有谁?”
袁术笑着说道:“此等畜牲,不提也罢,最近我又弄来条好狗,回头给你们见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