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身旁的崔州平,是虎贲中郎将崔元平的弟弟。
上一世刘备三顾茅庐前,遇到了崔州平,彼时的崔州平老迈沧桑,言语间多有听天由命的意思。
崔州平早年跟随父亲崔烈支持刘协。
崔烈被董卓杀了后,崔州平又投奔袁绍,袁绍败亡后,再到荆州避难,连翻挫折让崔州平没了心气。
对于心怀汉室的诸葛亮,崔州平的评语是“不知其时”。
刘备承认,当时的曹操很强大,但决心反曹之人不会轻易屈膝。
和崔州平话不投机,刘备便没有再和他多说。
这一世,两人认识早一些,崔州平还是个天真无邪的纨绔子弟。
刘备其实挺欣赏现在的崔州平。
这个人很有意思,博古通今,言谈有趣,只是缺乏一些实干能力。
干正事不行,当一位清谈好友,则十分合适。
两人进屋,吴懿领着侍从侍女到来,摆上酒席。
刘备对崔州平道:“吴懿是我帐下主簿,今日一同饮些酒。”
崔州平拍手道:“家父不仅称赞你刘玄德,对吴子远也是赞不绝口,我何德何能,竟然一次得到你们二位陪同?”
崔州平说话果然好听,吴懿听得满脸笑意。
三人坐下,崔州平笑道:“玄德,你果然厉害,听闻你在廷尉署前斗剑,以一敌六,只可惜我没见到,不能一睹风采。”
刘备摆手道:“袁术之流不过游侠武艺,没有经历过战阵,胜了他也没什么可称赞的。”
吴懿皱眉道:“将军以后还要小心些,多携带护卫。”
“这不是想着接老师出来,一时兴奋,便独自去了。”刘备笑着说道。
崔州平举杯,请刘备喝酒,随后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刘备问道。
崔州平叹息道:“玄德,你看到了何进营救你家老师,却不知道袁公也在营救,只可惜被何进抢了先。”
“是吗?”
“当然是了,袁公早已运作,让家父下个月上任廷尉,到时候救卢植先生不是手到擒来吗?”
刘备相信,崔州平说的是实情,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何进、袁隗同时拉拢。
“袁公高义!”刘备赞叹道。
趁着侍女倒酒,崔州平正色道:“玄德,袁公一直很器重你,你这次去南阳,袁公早已知会各级官员,全力协助你。”
崔州平自然不知,南阳的乱局,袁隗也有些怕了,毕竟那里是帝乡,搞成人间炼狱,皇帝一定追究。
宛城二次失陷,黄巾军屠城,打击何进根基的目的已经完成,当下最重要之事,是稳定南阳。
如今皇甫嵩正携汉军主力和黄巾军决战,南边不能再乱了。
厅堂中,众人正说着话,忽然听见外面传来雷震般的怒吼声。
“大哥,听闻有人要杀你,告诉俺是谁,俺宰了他!”
张飞在郊外军营居住,不知为何到来,刘备命侍从请张飞进来。
却见张飞穿了一身黑色长袍,头戴墨色巾帻,比在军中时文雅了一些。
“益德,你怎么来了?”
张飞见厅堂中开席,便呵呵笑道:“有客人啊。”
“快坐。”
刘备命人摆好桌案坐席,张飞的坐位就设在刘备身旁。
崔州平感觉刘备和来人十分亲密,急忙拱手。
“在下崔州平。”
“等俺倒上酒,陪你喝个痛快。”
张飞看见酒就兴奋,等侍女倒上酒,便举起酒杯。
“俺乃张飞张益德,刘玄德的三弟。”
喝完这杯酒,张飞对刘备笑着说道:“俺好不容易来一次雒阳,实在不愿在军营居住,就进城寻大哥了。”
刘备笑道:“正好,家里床大,晚上你在我这里睡。”
“好。”
张飞见人自来熟,见崔州平儒雅,便笑着说道:“俺最喜欢结交你们这些士人,家师王养年是一位大儒,曾在雒阳为官,俺跟他学习,平日里喜好书法,专攻仕女图。”
崔州平哑然,总感觉面前这人是个屠夫。
“我也喜好书法,不如我们切磋一下。”崔州平笑道。
“好。”
吴懿一脸尴尬,心忖张飞一个屠夫,懂什么书法?
崔州平可是一位小有名气的才子,他也敢与之切磋?
“笔墨伺候!”
张飞起身,挽起袖子,露出粗壮的手臂,仿佛要屠猪宰狗一般。
吴懿不知如何是好,看着刘备,却发现刘备一脸笑意,好像对张飞十分信任。
“上笔墨。”吴懿吩咐侍从道。
少倾,侍女在厅堂中央摆了一张桌案,铺上布帛,弄好笔墨。
张飞来到桌案前,跪坐而下,拿起毛笔。
众人一起上前围观。
只见张飞写道:冬十月,飞与兄玄德至雒阳,见好友州平、子远,畅饮正酣,留书纪念。
张飞写的是标准的隶书,字迹工整漂亮,笔锋苍劲,仿佛雕刻一般。
崔州平不觉赞叹,心忖刘备帐下果然人才济济,张益德这书法造诣相当了得。
吴懿也对张飞刮目相看。
“不错。”
崔州平击掌赞叹,看完张飞的字,崔州平对张飞的画便也愈发感兴趣。
“不知道,益德的画如何。”
听见崔州平这么说,张飞有些不高兴了,这人不会是让自己画画吧,这得花多长时间,眼下的正事是喝酒。
张飞摆了摆手道:“没法画。”
说完张飞让人收了笔墨,赶紧坐下喝酒。
崔州平反而来了兴致,提着酒坛追了过去,一边给张飞倒酒,一边问道:“为何不能画?”
张飞端起酒杯道:“想画出好画作,那得用石青、石绿、朱砂,这些东西可不是一般人家有的。”
其实张飞学画时,用的不过是花草汁。
只是听老师说过,世家大族子弟用宝石粉末做颜料,一副画画下来,够平民百姓吃一年的。
张飞故意这么说,无非是想让崔州平知难而退。
“这有何难,我让人回家取。”崔州平扬了扬手道。
“你家里有?”张飞眉头一皱,有些不敢相信。
崔州平笑道:“这些不过是寻常颜料,我家里多的是。”
吴懿笑着对张飞道:“益德,不要小看了安平崔氏,他们家的财富你难以想象。”
“哦!”
张飞一直仰慕士人,听闻崔州平是安平崔氏子弟,便多了几分敬意。
“我给你画,但取颜料需要些时间,咱们先喝酒。”
“痛快!”崔州平继续给张飞倒酒。
今日,崔州平心满意足,和刘备、吴懿对饮,又结识了张飞,这下可算能在父亲面前扬眉吐气了。
一刻钟后,崔州平的御者取来颜料,笔墨桌案再次摆上。
张飞借着酒劲,挥毫泼墨,不一会儿,一副写意仕女图便呈现在众人面前。
这仕女发饰简约,衣着轻薄,身材妖娆,眼神魅惑,一副慵懒惬意的姿态,让人忍不住心生爱怜。
“好!好!好!”
崔州平连叫了三声好,赞美之情溢于言表。
此时,吴家侍从前来,见了刘备躬身道:“刘将军,大将军府属官来传调令,命你明日启程去南阳。”
刘备赶紧出厅堂,见属官,接过调令。
送走属官,刘备便回去,告知崔州平有要事,筵席要散了。
崔州平喝得半醉,却也知道大将军府调令到了,不能继续饮宴,于是拱手告辞,临走时,要走了张飞的那副丹青。
吴懿让侍从侍女收拾厅堂,刚出了小院,便遇到了吴倩。
吴倩问道:“筵席结束了?”
吴懿并未喝醉,点了点头道:“结束了。”
“我去见刘玄德。”
吴倩要进去,却被吴懿拦住。
“妹妹,你别去了,将军的三弟来了,他二人今日抵足而眠。”
“这!”
吴倩顿时怒意升腾,但也不好明说,毕竟自己和刘备还未成亲,总不好说自己有了私会的心思吧。
“那我明日来吧。”吴倩蹙眉道。
“那你得早起,明日一早,我们就要去南阳了。”
“南阳?”
吴倩急问道:“听闻那里正在流行疫病,死了不少人呢。”
“可不说呢?不过越是危险之处,越需要将军。”吴懿叹了一口气道。
“不行,我也要去。”吴倩嘟着嘴道。
......
另一边,崔州平乘马车回府,一进家门就展开张飞画的仕女图,看了又看。
忽然间,有人拦路,崔州平差点撞了个满怀。
“这是谁走路不看路啊?”
对面那人语气揶揄,崔州平抬眼一看,正是大哥崔元平。
“兄长,你来了。”
“我不来看望父亲,别人会说我不孝。”
“父亲见你了吗?”
“没有。”
崔元平努了一下嘴,好似再说一件平常之事。
崔州平叹息,心忖父亲和大哥都是有脾气的人,自己也不好劝说。
“你看什么呢?”崔元平问道。
“仕女图。”崔州平将画卷交给崔元平。
这副仕女图用上等宝石颜料画成,在黄昏的阳光下熠熠夺目,崔元平不觉眯了眯眼。
等崔元平细看,又不觉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是她?”
崔州平笑道:“好看吧,这可是一位世外高人画的。”
只见崔元平表情淡定,缓缓卷起画卷,随后放在自己腰间的布包里。
“大哥,我的画!”
崔州平想夺画,却被崔元平抬手挡开。
“一天到晚不务正业,收藏什么仕女图,这副画我没收了。”
“哎!”
不等崔州平多说,崔元平已经迈着阔步离开。
“我的画!”
坐上马车,崔元平展开画卷,一时看得入迷,好久才回过神来。
崔州平真是大胆,也不看看这仕女画的是谁,竟然敢往家里带。
对于崔元平而言,每日负责宿卫时,若是能看上这女子一眼,便能获得极大的欣慰。
合上画卷,崔元平深深呼了一口气,赶紧把脑海中的杂念排除。
地位悬殊,君臣有别,崔元平啊崔元平,你想什么呢。
回到家,崔元平点燃一个火盆,准备将这幅仕女图付之一炬,可在看最后一眼时,还是忍不住留下。
此生无缘,有一副图画留在身边,也是好的。
......
雒阳皇宫,昭阳宫。
爽朗的笑声自殿中传来,身穿黄色绸缎的女子掩着嘴直笑。
女子对面,张让躬身赔笑。
“张常侍,予最喜欢听你讲的笑话了,确实好笑。”
女子一笑,媚眼如丝,宽松的外衣下,妖娆的身材若隐若现,即便张让这种宦官,看见这美态,也不由脸颊发烫。
“多谢皇后夸奖。”
皇后又笑了一阵,拿起一个柑橘,拨开橘皮,取了一瓣放入口中。
柑橘汁水湿润了红唇,闪着微微亮光。
“改天,予把母亲叫来,你给她也讲讲这些笑话,她也一定喜欢。”
“是。”
皇后吃完柑橘,一抬手,立即有宫人送上湿布帕。
皇后擦着手道:“张让,你哪里都好,就是太记仇。”
张让不明所以,只能干笑。
皇后起身,将布帕扔给宫人,缓缓踱步。
一走动,黄色丝绸衣裙在宫灯的照耀下,散发着炫目光芒,配上头上层层叠叠的凤凰首饰,可谓相得益彰。
皇后早年做宫人时便容貌出众,宫廷画师争相为她作画。
古画重临摹,张飞跟老师学画,却不知老师画中的仕女学自宫廷画师,和皇后有八九分相似。
“大将军重用刘玄德,予以为很好,你是我的亲戚,咱们不要拆自家的台,明白吗?”
宛城是何进的根基,同样也是皇后的根基,皇后有自己的耳目,知道刘玄德去南阳稳定局势,还知道张让想杀刘玄德。
刘玄德一旦出了什么事,南阳恐怕一时半会安定不下来,这是皇后不愿看到的。
还有,此时最让皇后发愁的是,皇帝迟迟不立太子,好像对刘辩也不是很满意。
这时候,多一个党羽没什么不好的。
张让恍然大悟,原来皇后是来说和的。
其实在张让眼里,刘玄德不过是个小蚂蚁,根本不值一提。
之前有过几次暗杀,那也都是下面人揣测自己的意思,擅自做的。
毕竟到了张让这个位置,想让谁死,根本不用多说。
张让笑道:“这里边肯定有误会,我怎么会拆自家的台呢?”
皇后眯着眼笑道:“原来是误会啊,误会好,知道是误会,予就放心了,你先回去吧。”
“臣告退。”
打发走张让,皇后缓缓走出殿阁,宫人摆好云头藕丝履,送上狐裘。
穿上鞋,披上狐裘,走到殿门外,皇后悄然而立。
不远处,负责皇宫值守的崔州平看见皇后,顿时脸颊一红,赶紧躲起来回避视线。
皇后早已看见崔州平,却也不奇怪。
若是自己不进宫,追求自己的人能从交州排到幽州,崔州平这种暗中爱慕者,实在太常见了。
冷风吹过,透出一丝寒凉。
皇后看着晦暗的天空,心里透着一片孤寂,自从王美人死后,皇帝再也没来过昭阳宫,已经三年了。
这种寒凉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