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屏他们五个的家信都写好了,寄信地址和内容经过周霞亲自把关修改,都审核通过了。
明天,就会有人把他们的信分别带离根据地,从不同地点寄出。
而曦文,却因无处可寄信而心焦。
听到她在床上翻烧饼,小屏说:“要么,你把信寄到我们家,让我大哥往梁越跑一趟,怎么样?”
曦文的心刚欢喜地跳动了几下,细细思量,又灰心了:“不行!那你家信的还得修改,怎么告诉你哥去梁越的事情呢?很麻烦,而且,你的信也会不通过了,何况,你哥去送信目标更大!”
但是,小屏的这个提议却让她心头灵光乍现,她兴奋地说:“有啦!我有办法啦!”
刘妈当年因为生了女儿后肚子再无动静而被公婆嫌弃
婆家虽只是一个不饿肚子的普通人家,却为了抱孙子又给儿子娶了个小老婆。
而小老婆次年就生下了儿子,刘妈在婆家毫无存在感。于是,她带着女儿小云回了娘家,婆家自此一次也没到娘家接过她。
刘妈的娘家离陶家很近,她和陶大夫人还是远亲,她就到陶家做佣人。
小云出嫁后在夫家生的是儿子,但是命运却比她娘更惨,不光公婆、丈夫总打她,连小姑子也打她,有一次被打破了头,差点丧命。
刘妈想把女儿接回来住,婆家说:“她既嫁到我家,生是我家人,死是我家鬼!”
陶大夫人知道了此事,就出面周旋,把小云接回家,并让夫家写了离婚书。
也许是在夫家受到的折磨太多,小云回到家后人显得有点呆滞。
不过,她的生活完全可以自理,她手巧,用破布头做鞋垫子,送到店里寄卖,每月也能挣下一袋玉米面钱。
自从大少爷说曦文被他送出国后,素锦的精神状态就不好,白天强装没事儿,晚上总偷偷掉眼泪。
刘妈每个月可以回家陪女儿三天。
今早,刘妈回来时女儿去店里送鞋垫了。
她就做得午饭,等女儿回来。
算着日子,娘今儿该回家了,小云正好结了二十双鞋垫子钱。
她用那笔钱,给娘买了一袋子桃酥。
娘俩吃饭时,小云说:“娘,昨儿来了您一封信。”
信?
刘妈奇怪了,谁会给自己写信呢?
看着信封上娟秀的字迹,她的心砰砰直跳。
曦文六岁时顽皮,画了一副画。
画上有三样东西,一颗桃子,一件衣服,一堆燃烧的火。
她让娘猜,谜底是三个字,而且是必须连着念的三个字。
循规蹈矩的素锦看了好一会儿,摇头:“桃子、褂子、火,也连不到一块儿啊?”
刘妈凑过来看看:我知道,陶怡然!
此刻,刘妈掏出的信纸上,就画了桃子、衣服和一堆火。
她的眼泪顿时“扑簌簌”落下。
特务打算逃跑前的夜里,把重要的东西都焚烧了。
务远从灰烬里捏出半片纸,那是一张纸条,应该是与其他东西一起焚烧后因为纸条的质地较厚,虽然已经碳化,却还保持着原有形状。
务远看见了一行字迹,能辨认出的是“梁越X墨胡XXX号海……”。
他用相机拍下字迹,怕拍摄的效果不好,又在笔记本上做了临摹。
江海安在梁越生活了十几年,少年时代的他很顽皮,可以说他曾经把梁越的狗洞都钻遍了。
人们普遍对自己青少年时代的记忆,记忆得最为深刻。
江海安趴在梁越地图上看了许久后,缓缓地说:“梁越有个水墨胡同,不知道纸条上的内容会不会是‘梁越、水墨胡同、XX号、海XX’,那个海XX应该是特务的联系人”。
相机拍出的照片确实不是很清晰,但那是最能还原纸条原貌的依据。
照片在团长、政委、周霞、务远手中传递,大家觉得江海安的判断应该是最接近事实的。
“去一趟,眼见为实!”务远说。
务远今年二十六岁,入伍却已经十年了。
十二岁之前,他跟随父母生活在长洲。
他的父母都是地下党,小务远从记事时起就知道自己的家、自己的父母和别人不一样。
家里的窗帘几乎从未拉开过,父母只在家里养一盆仙人球,仙人球只要摆上窗台,最多两天后的深夜,就会有人来到家里。
每次出门,母亲都会用香灰在门口地上轻洒一层,进门前也会检查过地面再进屋。
所以为了攒香灰,家里供着土地爷,土地爷前面的香炉一天到晚弥漫着线香的味道。
这么谨慎父母,却败在了善良上。
一个雪夜,母亲在巷子口遇到一个孕妇,看样子孕妇是不小心滑倒了,母亲上去询问情况,孕妇说她丈夫是个人力车夫,被警察抓了,她想去警局,走得急就摔倒了。
母亲想送她去附近的医院,她说:“姐,不用了,我没事儿,就是很冷很冷,能喝口热水就好了。”
母亲犹豫了,但是想着家里随时做着有人上门临检的准备,一个孕妇,更加不可能看出什么反常来。
于是,她把孕妇领回家,打算让她暖和一会儿再走。
因为她根本没有把眼前这个孱弱的孕妇当成特务,所以她忽略了,因为家里是与我党同志交换情报的地方,所以家里的布置和普通家庭绝对不同。
警察入户盘查时发现不了的问题,特务一定能发现。
当时务远和父亲正围在小煤球炉旁等着母亲回来开饭。
见母亲领回来一个陌生女人,务远觉出父亲的手轻轻推了他一下,看父亲的脸上没什么变化,还热情地请孕妇坐。
父亲推自己,是让自己回避,以前家里来人时父亲都是这样。
十几分钟后,务远听到送客声,赶忙跑出来。
父亲的脸色立刻变了:“这个女人根本就不是孕妇!”
母亲惊讶地说:“怎么,可能!”
“妇女怀孕到这个月份,都会手肿脚肿,你仔细想一想,她的手肿吗?她脚上的鞋子非常合脚!”说完,不理发楞的母亲,父亲去收拾东西。
“一定是咱们哪里露出破绽,引起了他们的怀疑,她这一来就得到了验证。你带着远儿立刻去安全屋,我把该销毁的东西销毁后去找你们!”父亲拎出一个皮箱,里面始终装着现钞和一家三口的换洗衣服。
母亲木然拉着务远走到门口时扭头看着父亲:“你快点!我们等你!”
父亲笑笑:“如果一个小时后我还不到,你们先走,我去下一个安全点找你们。”
这一别,务远就再也没见过父亲。
到根据地后,母亲瘦得脱相了,她很长时间都在接受调查。
每晚,都看见她伏案写经过、写检讨。
“妈,爸呢?为什么还不来?”。
每次务远这样问时,母亲的眼神都是空洞的:“他去很远的地方了,要很久才能回来。”
一年后,母亲才被任妇联主任,与秘密工作沾边的事情,组织上再也不让她做了。
从忻州向荷塘撤离时的战斗中,母亲不幸牺牲了。
那时务远已经参军四年了。
上级在告诉他母亲牺牲的消息时,他才知道,那个冬夜,他和母亲离开后不久,父亲就与破门而入的特务发生了枪战,寡不敌众的父亲在重伤失去反抗能力后,饮弹自尽了。
见务远在走神,小奎又叫了声哥。
务远这才回过神,接过小奎递来的饭碗。
他和小奎来梁越已经快一个月了,在和梁越地下组织的同志沟通后,他们也认为纸条上“墨”应该是水墨胡同,因为梁越只有一个带墨字的胡同。
带墨字的店铺,也只有一家“墨香书店”,但那个书店位于闹市区的书市大街,书市大街现在也被日本人打造成了红灯区。
务远和小奎在水墨胡同口,支了个混沌摊。
他们锁定了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独居,人很低很瘦,如果从后面看,会误以为那是一个未成年的女童,可是看脸,她应该有二十出头了。
她在邮局上班,每天按时上下班。
巧得是,她姓海,名字叫海寒香!
她每隔三天,会在晚上八点出来散步,走到鼓楼大街后站在那个鞋帽店门口,好像在等人。
九点后,她就已经回到了家。
莫非,她就是特务撤离到梁越后的接头人?
海寒香近期没有离开过梁越,也就是说她不可能去根据地与特务完成情报的交结。
特务既然打算逃到梁越,那么,他不得把在根据地收集到情报带过来吗?
可是无论从他身上还是家里,都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东西。
难道,东西在枣树林里?
务远和小奎,吃上了根据地的年夜饭。
年夜饭后,务远单独见了江海安,告诉一件令他惊喜交加的事情。
在对海寒香的蹲守过程中,梁越地下党对江海澜的家人进行了访查。
江海澜的哥哥早年离家,一直未归。
将海澜是赌鬼,为了借赌资,把妹妹江素锦卖给当地名流陶怡然做四夫人。
父母在妹妹被卖后两年间先后去世。
江素锦育有一女,名叫陶曦文,去泉南读大学后参加学运,躲避警察抓捕逃亡的雨夜和另外五名同学不幸落水遇难。
为了不让江素锦太悲伤,陶怡然大夫人所生的儿子陶凯谎称陶曦文被他送出国留学去了。
目前,江素锦还住在陶家。
江海安一把握住务远的手,眼中泛起泪花:“太好了!太好了!”
然后,又在务远胸前击打了一拳:“谢谢!你救了我外甥女!”
务远笑笑:“那,您觉得陶曦文知道您是她大舅吗?”
江海安盯着飞上半空的一只窜天猴儿,直到它“啪”地炸响后才说:“不好说,我觉得素锦会告诉她我的名字,那丫头,光看她一眼认出特务就知道她心思细腻,这层窗户纸先不捅破吧,等合适机会再说。”
话虽如此,他又问:“对了,晚上在食堂没见他们,也不知道那几个学生的年夜饭在哪儿吃的。”
务远又笑了:“有周科长和晓旎在,还能亏待了他们几个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