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天下一国的遗愿

彼时,正是一年当中最为炎热的盛夏时节。

炽热的阳光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剑,毫无保留地刺向大地,似乎要将世间万物都烘烤至极致。

整个世界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蒸笼,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路边的树叶都被晒得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挂在枝头,就连平日里活跃的蝉儿,也在树上声嘶力竭地鸣叫着,仿佛在抱怨这难耐的高温。

然而,就在这样的酷热天气里,甘泽却身着一件厚厚的长衫。

那长衫的布料看起来颇为厚实,颜色也有些暗沉,严严实实地将他的身体包裹起来,仿佛要与这盛夏的暑气彻底隔绝开来。

他静静地端坐在床榻之上,身姿挺直,宛如一座坚毅的山峰。

他的面色红润,如同冬日里熟透的苹果,散发着健康的光泽,一双眼睛明亮而有神,精神矍铄得完全不像是一个被病痛或者衰老所困扰的人。

“族长来了。”突然,有人轻声说道。

只见门口出现了一个身影,正是李玄。

见到李玄的那一刻,甘泽眼睛里顿时闪过一丝亮光,他赶忙挣扎着想要起身,那动作虽然略显迟缓,但却充满了坚定。

他试图将自己的双腿从床榻上挪下来,以便下床去迎接族长。

李玄见状,一个箭步就冲到了床边,速度之快,就像一道闪电划破夜空。

他伸出手,稳稳地按住甘泽的肩膀,脸上带着几分无奈,却又夹杂着些许亲昵地笑嗔道:“你这把老骨头,还折腾个啥。”

“礼不可废!”甘泽微微皱起眉头,眼神里透着一股执拗劲儿。

他的声音虽然因为身体的原因略显虚弱,但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

“别说我现在还能活动,哪怕是半截身子入了土,也得给族长行礼。”甘泽一边说着,一边费力地调整着自己的姿势。

他那干枯却又有力的双手,紧紧地抓住床榻的边缘,想要借此支撑自己的身体。

紧接着,他单膝跪在床上,身体微微前倾,朝着李玄庄重地行了一礼。

这个倔强的老者,即便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他那坚持传统礼仪的脾性也未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改变。

“罢了,罢了,随你吧。”李玄看着甘泽如此执着的样子,无奈地摆摆手。

他的心中其实很是复杂,既敬佩甘泽对礼仪的坚守,又觉得这个老头有时候真的是太倔强了,让他拿这个老臣完全没有办法。

“族长,我大限将至。”甘泽行礼之后,缓缓起身,慢慢坐回床上。

他抬起头,眼神平静地望着李玄,语气平和地说出了自己寿元将近这个残酷的事实。

他的神色淡然,就好像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没有丝毫的恐惧或者不甘。

“嗯,也好,日后便不会有人整日在我耳边聒噪了。”李玄微微眯起眼睛,话语颇为犀利。

他的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但那笑容背后,却隐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既有对甘泽的调侃,也有对即将失去这位老臣的不舍。

然而,听了这话,甘泽却不禁笑了起来。

他笑得极为开怀,那笑容如同盛开的花朵,瞬间绽放在他那布满皱纹的脸上。

每一道皱纹似乎都在随着他的笑声而颤动,原本有些浑浊的眼睛里也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为人臣者,既要为君分忧,亦要警醒君王。族长嫌我烦扰,说明我尽到了自己的本分。”甘泽边笑边说,声音里带着一种欣慰和自豪。

“这算是族长对我的夸赞吧。”他的眼睛里满是期待地看着李玄。

“哼,厚颜无耻的老家伙。”李玄故作不屑地冷哼一声,但那眼中却透着对甘泽的尊重和喜爱。

“多谢族长赞赏。”甘泽笑得更加厉害了,那笑声在屋子里回荡着,充满了一种别样的生机。

“我即将长辞于世,再也没有机会目睹族长建国称王了。”甘泽的笑声渐渐止住,他轻轻叹了口气,眼神里透露出一丝遗憾。

“你这老头,都到这个时候了,还不忘催促一番吗?”李玄颇感无奈。

回想起过去的十年间,以甘泽为首的那些老臣们,每个月,甚至每一个特殊的日子,都会来找他,催促着他建国称王。

那场面就像是一场永不停歇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向他涌来。究竟催了多少回,李玄已经完全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数量多得就像天上的繁星,多得都快让他厌烦了。

甘泽轻叹一声,脸上满是无奈地说:“罢了,族长决定之事,非我辈所能改变。”他的眼神里有着深深的失落,但更多的是一种对李玄的尊重和服从。

“只盼将来族长建国称王之日,能派人在我坟前告知一声。”甘泽的声音有些低沉,但却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好让我知晓,我,他们,所有部落子民,我们都来自同一个国家,侍奉着同一位王,这里是我们所有人的归宿……”

甘泽的声音渐渐微弱,就像一支即将燃尽的蜡烛,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他的眼睑彻底合拢,气息全无,就如同一片枯叶飘落,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司寇~~~”风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如决堤的江水一般滑过脸颊,他悲痛地呼喊着。

那声音中饱含着无尽的哀伤,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失去了颜色。听到房内传出的声音,门外顿时哭声一片。

“爹啊。”一个年轻人哭着喊道,声音里充满了失去至亲的悲痛。

“爷爷~~~”一个稚嫩的声音也跟着响起,带着对亲人离去的不舍与难过。

李玄伸出手,那只手在空中微微颤抖着。

他本想将甘泽坐着的身体扶正,让他能够躺卧在床上,以一种更安详的姿势离开。

可手伸到半途,他又缩了回来。

他的眼神里满是复杂的情绪,有悲痛,有不舍,也有对命运的无奈。

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走吧。”

言罢,他缓缓起身,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

从今日起,他又少了一位朋友,一位忠心耿耿的臣子,他的心中像是缺失了一块重要的东西,空落落的。

离开甘泽的宅院,风神情复杂,双唇微微开启,犹豫挣扎片刻后,突然说道:“司寇之所以一直逼迫族长建国称王,乃是因为……”

风的眼神里透着一种坚定,一种想要将真相告诉李玄的决心。

“因为他不想再听到那些人说自己来自有扈部落,是外来之人。不想听到大玄城中百姓因彼此来自哪个部落而争吵,遭受非议。”

风的声音微微颤抖着,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只是期望,所有在此生活的百姓,所有愿意侍奉族长,愿意追随族长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认知。”

风的目光中充满了对甘泽的敬佩,那是一种对他伟大抱负的敬仰。

“他们都是昊国人,都是王治下的子民,毫无差别。这里是钟山部落的家,也是有扈部落的家,更是无数愿意追随大王的部落子民的家。”

风越说情绪越激动,他的脸涨得通红,胸膛也在剧烈地起伏着。

从儿时起跟随李玄数十年,这是他首次用这般激动的语气与李玄说话。

李玄脚步微微一顿,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的步伐节奏。

他抬起头,凝视着湛蓝的苍穹,天空是那么的广阔无垠,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他默默无言,心中却像是翻起了汹涌的波涛。

他不禁思忖: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犹豫不决,而辜负了像甘泽这样的老臣们的殷切期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