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骨妖（2）

眼前的女人从手提篮里取出一包用油纸包好的芙蓉糕。

她身着广袖衫裙，姿态袅娜，迈着轻盈的步子缓缓靠近，脖子上却长着一颗丑陋的头骨。

那颗头骨皮残肉少、毛发稀疏，原本眼睛的位置只剩两个深凹下去的眼眶洞。

“阿璇，快来看姨娘给你买了什么好吃的。”那两排半露在外的牙齿上下磨合，咧开条缝，发出动听的声音。

随着对方走近，空气里飘来胭脂香风混合腐烂臭气的味道。

叶妙璇浑身打了个激灵，喉头发堵，有东西从胃部顶向鼻腔，即将往外冲出来。

这……是人？

“来，拿着。”

芙蓉糕被递到面前，她没有接。

视线落到林晓蓉袖子里露出森森白骨，骨头粗糙嶙峋，缝隙留有陈年的刻蚀。

“拿着呀，愣着干嘛？”

糕点又往她鼻子底下递了递，熏人的气味混杂着糕点的清香，

“姨、姨娘……我不太想吃。”叶妙璇干巴巴拒绝道，她感觉自己好像已经感觉不到鼻子的存在。

“这样啊。”林晓蓉语气变得低落，整个“人”看着有些焉巴。

等会，怎么还委屈上了？

叶妙璇尴尬地看向叶母：“阿娘你吃芙蓉糕吗？”

“姐姐要不也尝尝？”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另一道声音紧贴着她耳根，从对方齿缝间呼出的臭气让人直接从尾椎麻到后脖。

叶妙璇浑身汗毛立起。

它……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自己竟然一点都没察觉。

“阿娘……”

倪念云一眼瞧过来，边打扇边笑道：“你们两个怎么还客气上了。阿璇你若不想吃，就让月尘带下去分掉。”

“姐姐还真是宠孩子～”林晓蓉幽怨嗔怪着，缓缓从叶妙璇身后退开。

随着它远离，叶妙璇才觉得身上被比野兽盯住的僵硬感有所减轻。

她立即从林晓蓉手里拿过油纸包，道声谢，便头也不回地大踏步往门外走去。

一边走，她一边强装镇定喊：“月尘！月尘！”

她能感知身后那粘稠的视线久久聚焦在自己后脑，仿佛想要盯出个洞来。

直到月尘钻出来，脸上挂着笑：“小姐你叫我？”

身后的视线才不情不愿地收回。

月尘见着站在叶妙璇身后的二夫人，便笑着行礼问好。

叶妙璇紧盯着她的表情，竟没有从她脸上看到一丝不安或者害怕的情绪。

难道她们都看不见林晓蓉可怕的样子？

深深的疑虑在她心底油然升起。

“月尘，姨娘买了芙蓉糕，你带去分给大家。”叶妙璇脸色苍白得吓人，但还是强装无事发生。

只因为在场其他人的表现，跟她完全天差地别。

她不知道自己没来之前，叶小姐是如何对待这种情况。以防被看破皮下已经换人，她不敢表露出与其他人不一样的状态。

“哇——谢过二夫人！”月尘欣喜地接过接过糕点，对膳房内连声道谢。

“没事，下去吧。”屋内传出悠悠笑声。

叶妙璇听着笑声，觉得尤为刺耳。

她拉住月尘的手走到屋外。

外头暖洋洋的，身子却像刚从冰冷的水里捞出来，止不住地发冷。

“月尘，我有点累了。”她疲惫地闭了闭眼，虚弱说道。

“我这就带小姐去休息。”月尘一听立即带她离开。

叶小姐的院子在叶宅东北角。

一进门，满院的绿植花卉长势喜人，数量明显超过其他院落。

院内宁静清幽，漫天的枝杈藤蔓遮蔽了晒人的日光，待在里面十分舒适。

叶妙璇心念一动。

即使现在这具身体没有修炼，但原本存在丹田内的木灵根会让人天然亲近气息相近的环境。

瞧了眼走在侧前方的月尘，叶妙璇故作感慨：“林姨娘真是人美心善。”

“是呀，两位夫人都特别好，平日里很照顾我们这些人，能来叶府是我们难得的福气。”月尘赞许道。

收回目光，叶妙璇暂时看不出月尘有什么问题。

进入屋内，月尘先打来盆水为她净手，又倒好茶，等小姐休息够了就上手准备替她更衣。

“可，可以了。”叶妙璇不自在道催道。

过去在玉青宗生活，凡事都是她自己动手，现在被人服侍还真是不习惯。

月尘下意识停顿手里的动作，不明所以地上下打量了“叶小姐”一遍。

不过她很快低下头，整理好叶妙璇换下来的外衣，抱着芙蓉糕走到门边：“小姐，我就在院内，你要是有事可以随时唤我。”

“嗯嗯。”叶妙璇在床榻上躺下，有些敷衍地应道。

月尘退了出去，替她关好门。

在床上竖起耳朵躺了会，听到外面长时间没有任何动静后，叶妙璇立即起身下床，开始在屋内翻箱倒柜，摸索各个角落。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林晓蓉那个样子，难道这里的人都看不出来吗？

先不提她待在叶家的目的是什么，就说她以本来面目示人，除非整个叶宅都已习以为常，不然大家怎会不害怕？

如果大家都习以为常，那更吓人了。

偌大的宅子里，所有人对外隐瞒，包藏着一只妖怪！

哪怕妖分好坏，可刚刚林晓蓉在膳房对她这个“叶小姐”的暧昧态度，不像是只好妖……

要是林晓蓉会化形，那障眼法还会有选择地瞒过所有人却偏偏不瞒她？

叶妙璇来到梳妆台前，打开妆奁，指腹一寸寸摸过，尝试找出夹层。

仔细想想还能发现古怪之处。

在抄手走廊，月尘得知自己碰到妖怪后，并没有表现害怕，而是好奇……叶母也仅是担心她，没有对妖怪的存在产生恐慌。

家里跟她关系最近的两个人，对妖怪的态度都很奇怪。

还有她那个一直未露面的生病的爹。

虽然复活后成为了这具身体的主人，但叶妙璇从未将自己当做真正的叶小姐。

不同的时间和世界，怎么可能会是同一个人。

之前的她从小便开始修炼，对修仙那些事甚为了解；这里的“她”长这么大却还是普通人。

换了身体，失去原来的修为和实力，现在想要调查林晓蓉和整个叶宅，都变得力不从心。

“咔哒。”

妆奁深处的暗格机关触发，竹片弹开，遮掩的夹层变得松动。

功夫不负有心人，真被她给找着什么了。

叶妙璇深呼吸着平复心情，小心拨开夹层，中空的空间里藏着一本卷边的手记。

手记薄薄一本，她捏住边角，很顺利地就抽了出来。

最外面是一层像模像样的书衣，写着“阿璇手记”四个不太工整的大字。

翻开册子，泛黄的纸页上用稚嫩的笔迹记录着册子主人过去的生活。

“我好像和旁人不同，爹爹、娘亲、月尘或是家里的其他人，都看不到那些可怕丑陋的祟物。”

“看不到那些祟物……”叶妙璇轻声念道。

电光石火间，她明白了。

不是叶宅的人对林晓蓉的可怖模样视而不见，也不是林晓蓉只对她没有隐瞒化形。

而是叶小姐，好像能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爹爹带回来个妖怪，让我叫她林姨娘。哪里来的姨娘，装模作样在骨头架子外面套了人穿的衣服，一见我便说着谄媚的讨好话，脂粉混着尸臭味，难闻至极。

“我躲到娘亲身后，生怕被它碰到。娘亲摸摸我的头，对妖怪解释我这是怕生。

“哼，我哪里是什么怕生，我是怕死！

“那个妖怪姨娘，日日缠着爹爹，要他陪她出门到处玩。爹也应和着，留母亲独守空房。我好多次看见娘躲起来，独自对镜，长久地沉默不语。

“甚至连我，每每央求爹陪着读书写字，他都非常不耐地拒绝我，转身又去了妖怪那……我再也不想跟爹说话了。

“近日，我愈发感觉家里有东西在暗中窥伺。窗外、墙角，深夜熟睡时的床前……那些落至我身上的阴冷视线。

“该不会是因为之前我撞见那个妖怪躲在柴房，生吃家里鸡鸭的血腥模样。

“我怕是早就被盯上了。”

年幼的孩子被妖怪盯上……叶妙璇感觉头皮一阵发麻。

不仅如此，年幼的她还要承受着与旁人生活不同所带来的割裂感，还需要在妖怪的窥伺下，假装自己是看不到它真面目的普通人。

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手记，但任凭叶妙璇再怎么找，也找不到其它册子。

也许还藏在某处没被发现，她心想着，忽听到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声音不像是月尘的。

想到册子上的内容，叶妙璇怀疑来的是林晓蓉。

她迅速把手记藏进怀里，翻身上床，面朝里边，屏息等待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