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造成的轻微晃动很快便平息了,但那突如其来的震感,却让雷古纳特侯爵眉头紧锁,眼神中那股莫名的不安愈发浓重。
而站在门外的艾莉丝,在最初的惊慌过后,脑海中第一个浮现出的,竟然是露那张平静而迷茫的脸。
他刚刚经历了那样一场激烈的战斗,亲手斩杀了三只狂暴的魔物,内心一定还处于极度的混乱和之中。现在又发生了地震……他一个人在房间里,会不会感到不安?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无法抑制。艾莉丝快步朝着西侧的附楼走去。她心中充满了担忧,那份担忧甚至盖过了刚才战斗和地震带来的所有后怕。
走廊里静悄悄的,夕阳的余晖透过一扇扇拱形窗户,在光洁的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影子。艾莉丝来到露的房门前,那扇厚重的橡木门紧紧地关闭着,将里面的一切都与外界隔绝开来。
她犹豫了一下,抬起手,用一种小心翼翼的、生怕惊扰到对方的力道,轻轻地敲了敲门。
“叩叩。”
几乎是在她敲门声落下的瞬间,门内便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随即,房门被从里面打开了。
开门的是露。他已经换下了一身干净的常服,脸上的血迹也已经清洗干净,又变回了那个干净、温和的少年。他的脸上没有艾莉丝预想中的惊慌或恐惧,那双靛蓝色的眼眸依旧平静如水,只是在看到门外是艾莉丝时,那片平静的湖面上才泛起了一丝小小的波澜。
“艾莉丝小姐?您怎么来了?”他侧过身,将艾莉丝迎入了房间。
“我……我只是担心你。”艾莉丝走进房间,看到他安然无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她环顾了一下房间,一切都井井有条,完全不像是刚刚经历过地震的样子。
“刚才的地震,你没事吧?”
“我没事。”露摇了摇头,为艾莉丝拉开了一张靠近窗边的椅子,“只是稍微晃了一下而已。谢谢您的关心。”
艾莉丝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心中那块悬着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为了缓解刚才有些紧张的气氛,她故作轻松地抱怨了一句。
“真是的,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的地震变得这么频繁。虽然都只是晃一下就停了,但总感觉心里不踏实。”
“频繁?”
露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他为艾莉丝倒了一杯温水,递到她面前,顺势问道:“以前不常有地震吗?”
“嗯,很少。”艾莉丝接过水杯,捧在手心里继续说道。
“其实我回到领地的时间也不长,这些都是听父亲大人提起的。他说,大概从一个月前开始,领地内就开始频繁地发生这种小规模的地震。虽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破坏,但总归是件很讨厌的事情。而且……”
艾莉丝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想起了什么,继续说道:“更奇怪的是,以前我们诺丝菲尔领地虽然靠近森林和山脉,但除了那些被划为禁地的区域,很少会出现主动袭击人类的魔物。可同样是从一个月前开始,领地各处都开始频繁地出现魔物,从最低级的哥布林,到像我们今天遇到的毒巨蛛和米诺陶斯,出现的频率和等级都比以往高出太多了。为此,领地内的骑士团最近一直忙个不停,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
露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但他的眼神却变得愈发深邃。一个月前……频繁的地震……魔物异常活跃……这几条线索在他的脑海中盘旋,虽然无法构成任何有意义的结论,但他那被战斗本能磨砺得无比敏锐的直觉,却隐隐告诉他,这绝非偶然,这些异常的背后,似乎隐藏着某种更加巨大的、正在缓缓逼近的阴影。
就在这时,一阵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艾莉丝的目光不经意地在房间里扫过,随即,她的视线被书桌上的一样东西吸引了。
那是一本厚重的、有着深褐色皮质封面的大部头书籍,此刻正摊开着放在桌上,显然,在地震发生前,露正在阅读它。
“原来地震前你正在看书啊。”艾莉丝微笑着说道,试图让话题变得轻松一些。
“没想到你对读书也有兴趣。这是……历史书?”
她好奇地站起身,走到书桌旁。只见那摊开的书页上,印着两幅截然不同,却又相互映衬的精美插画。
左边的一页,描绘着一个被无尽黑暗与毁灭烈焰所笼罩的王座。一个模糊不清、却散发着滔天威压的魔影端坐其上,他仿佛是整个世界的恶意与绝望的化身,仅仅是一个轮廓,就足以让人感到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在他的王座之下,是无数扭曲、狰狞的魔物大军,它们仰天咆哮,仿佛随时准备将整个世界拖入深渊。
而在那魔影的名字下方,用古老的通用语铭刻着一个名字——【恶之化身——魔王所罗门】。
而右边的一页,画风则截然相反。那是一个站在圣光之中,手持法杖的圣洁少女。她有着一头如同月光般柔和的金色长发,脸上带着慈悲而坚定的神情,她的身后是集结起来的人类联军,她的存在,就像是这片绝望黑暗中唯一的光芒与希望。
在她的名字下方,同样铭刻着她的名讳——【慈爱的圣女——罗莎·爱莲娜】。
“露,你在看……关于魔王所罗门的历史?”艾莉丝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惊讶。
露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她的身边,目光落在那本书上,那双靛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纯粹的好奇与不解。
“艾莉丝小姐,我有些不明白。”他指着书页上那个被称为“魔王所罗门”的魔影,认真地问道:“像魔王所罗门这种……听起来更像是神话故事,或者吟游诗人口中为了吓唬小孩而编造出来的、子虚乌有的存在,为什么会记载在这么正式的、讲述事实的历史书上呢?”
听到这个问题,艾莉丝愣住了。她转过头,看着露那张写满了“这难道不是故事吗”的无辜脸庞,心中忽然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她再一次深刻地认识到,露的失忆,是何等的彻底。他不仅仅是忘记了自己是谁,他甚至连这个世界最基本、最深刻的历史常识,都一同遗忘了。对于生活在这片大陆上的任何一个拥有智慧的种族而言,魔王所罗门的存在,就如同太阳东升西落一般,是毋庸置疑的铁一般的事实。
艾莉丝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她看着露的眼睛,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说道:“露,那并不是传说,也不是子虚乌有的故事。”
她的声音虽然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那是真实发生在我们这片大陆上的,一段无比沉重,却货真价实的历史。是一场席卷了所有种族、几乎将整个世界都拖入毁灭深渊的……上古战争。”
露被艾莉丝严肃的态度震慑住了,他眼中的那份理所当然的质疑,逐渐转为了震惊与不可思议。
真实……发生过的历史?一个被称为“魔王”的存在,真的曾经君临于这片大地之上?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书页上,落到那个名为“魔王所罗门”的词汇上。不知为何,当他凝视着这个名字时,他的心脏猛地抽动了一下,一股莫名的、冰冷而空虚的感觉从心底深处涌了上来,转瞬即逝,快得让他无法捕捉。
“您能……和我说说吗?”
露抬起头,那双靛蓝色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了如此强烈的、对于知识的渴望。他迫切地想要了解,想要知道自己所处的,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关于这位魔王所罗门,还有……这位圣女罗莎·爱莲娜的事情。”
看着他那充满求知欲的眼神,艾莉丝的心中一软。她知道,对于现在的露来说,了解这个世界的过去,或许是帮助他找回自我的第一步。这或许无法让他立刻想起自己的身份,但至少,可以让他不再像一个与世界格格不入的孤魂,可以让他脚下的这片土地,变得更加真实。
“当然可以。”艾莉丝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恰恰相反,这是每个孩子在历史课上都必须学习的第一课。只不过……这段历史有些长,也有些沉重。”
她看了一眼房间,觉得站着说话实在太累,也不够郑重。她的目光落在了房间里那张柔软舒适的大床上。
“我们坐到那边去说吧,站着太累了。”
说着,艾莉丝便率先迈开脚步,走到了床边,然后优雅地提起裙摆,轻轻地坐在了柔软的床沿上。她拍了拍自己身旁空出来的位子,对着还有些发愣的露,微笑着发出了邀请。
“来,坐到这里来。我慢慢地、从头开始讲给你听。”